然而他们来得不巧,陈龙锡的宅子此刻却如着了火一般。
为着林彦回的事情,崔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颠着一双小脚在屋里团团转,嬷嬷才传话陈龙锡下朝回了书房,她便亲自提了食盒过去,撵走了书房内外的丫鬟,自己坐过来说话。
“老爷,您累了一天回到家来还是歇一歇吧,我叫厨房做了燕窝藕粉羹,您尝尝?”崔氏柔声细语,脸上却带着低低的乞求与讨好。
陈龙锡正坐在书案前,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依旧客气道:“有劳夫人了。”
他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崔氏也不好多话,只好自己将食盒里的菜品一一摆到桌上,故作话家常地试探着:“老爷,林彦回派去云南的事情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陈龙锡正洗手,听这话顿了顿,回首看了眼崔氏,沉声道:“这是太后做主的事情,谁劝都没用,你不要多管。”
崔氏回眸,眼里已经噙了泪:“老爷怎么这般说话,如何是我多管!难道我问的是不相干的人家的事?这事情关系到我们淑嘉的婚事,怎么,我连问一句都不成吗?”
陈龙锡知道自己失言,和缓了语气,在崔氏身边坐下劝道:“不是你问不得,夫人的意思我都明白,你无非是听那些妇人的话,想让我去劝说太后,若是劝说不成,就赶紧退婚,是不是?”
崔氏哑然,这几日她走访了几位手帕交,商定了这个主意,现在叫陈龙锡说中了,言下之意自然是不成,于是越发急了,绞着帕子靠过去问:“是又怎么样,你怎么说都是这大周的首辅,难道这么一桩小事你办不了?”
“夫人,他性情刚直,得罪了太后的母家,我就是这回护了他,宁远侯就能善罢甘休?再者,他这样宁折不弯的脾气,在帝京将来不知还要得罪多少人,依我看,把他派去云南也好,好好杀杀性子。”
陈龙锡将太后的意思摊开了说,但崔氏一心牵挂着淑嘉,哪里能听得进去:“老爷,这些弯弯绕绕的话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那云南是什么地方,山高路远,瘴气湿重,豺狼虎豹,蛇虫鼠蚁,毒蝎毒菇,十个过去九个死了,何况他还得罪了宁远侯!去得容易,回来却难,他若回不来,难不成叫我的淑嘉做个望门寡吗?老爷,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替淑嘉想想么?”
崔氏越说越急,慈母心肠牵动,五脏六腑都跟着绞碎,泪珠断线似的滚滚落下。
陈龙锡身为父亲,怎么会不为这桩婚事烦恼,但崔氏心里委屈,便是哀求也不能就事论事,倒责备起他,又见她哭个没完,难免头疼,强压着性子不发作:
“夫人,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状元郎还没出京城,你倒先咒上来了。现在他刚遭难,你就要退婚,传出去人家就不戳我们的脊梁骨了?淑嘉是不用守寡了,可名声怎么办?克夫,是命,可是落井下石,那就是德行问题,你不用再说,这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崔氏无法,她活在后宅里,这一生都系于夫君身上,看陈龙锡却如铁石一般说着他的大道理,竟没有半点对女儿的怜爱,于是心也跟着灰了,那些从前压在心里的话也不管不顾全都跟着跑了出来:
“什么没有商量的余地,若这事情换了你的宝贝疙瘩陈瑾言,便万事都可以商量!我如今才算是看明白了。只有你和她的大女儿才金贵,就是连累了声誉也不要紧,也是一样在道观里潇洒快活的,只有我和你的女儿是草芥,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索性拿根绳子把自己吊死!”
她说罢起身,抬脚就走。
陈龙锡无奈,起身要将她追回来,刚到门口,正撞上小厮通传:“老爷,老爷,大姑娘回来了,还领了一位贵客登门来访,已经过了二门,进花厅了!”
那贵客还能是谁?陈龙锡立刻把崔氏撇下,整理了衣袖,出去迎接。
萧元慎果然已经领着瑾言过来,他一见陈龙锡屈身,忙搀了一把:“先生,不必多礼,今日不论君臣,您只当我是一个学生前来探望吧。”
陈龙锡掩饰住脸上的愁容,带着笑意道:“陛下使不得,这可折煞老臣。”他一回头又瞧见瑾言男装打扮,难免蹙起眉头,“你怎好这样装扮,叫外人知道笑话。”
瑾言一手搀住陈龙锡道:“这可怪不到女儿头上。都是陛下撺掇的。”
陈龙锡呵斥:“岂可这样放肆?”
萧元慎嘻嘻一笑:“由她去吧,她越放肆越好呢,朕最讨厌装模作样的人。”
萧元慎和陈龙锡坐在花厅说话,瑾言在廊下安排了侍女煮茶,又对老嬷嬷嘱咐了晚饭的事情,另写了一张条子,萧元慎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她都一一记录清楚,点滴的事情如涓涓细流淌过去,等她写好,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将他的喜恶掌握得清清楚楚。
她吩咐人送给厨房,想着到后院去找淑嘉。正在这时,两个老嬷嬷沿着回廊,急匆匆跑了过来,慌慌张张报着:“不得了,不得了,太太要把自己吊死了!”
恰如雷电磔身,瑾言感觉身上的血都跟着凉了,然而嬷嬷比她还要惊慌,没了主心骨,说话也跟着颠三倒四,瑾言没有头绪,忙喝住她们:“快说,人救下来了没?”
这厉声一喝倒是喝醒了这两个嬷嬷,冷静了下来,点头答道:“救下来了,缓过了一口气,已去请太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