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太过直接,瑾言手中的茶盖差点翻落在桌上。
这么直白地问一个掮客,这叫人家怎么回答?难不成要说,我手里握着一本私帐,官员污点全都记录在册?
“手里握着刀子,人家自然害怕。”某先生尖着嘴吹了吹茶叶,笑得谦和温驯,似乎还怕自己说得不够直白,又补充了一句,“我一介白衣,跟手握权柄的人交际,总要提防着留些东西在手上。”
瑾言:“……”
论直接,你俩可真是卧龙凤雏,不相上下。
“这么说,要是朕把先生抓了,上面的官员岂不都会很感激?”萧元慎半开玩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有这种想法的,陛下也不是第一个,不过他们后来也都只能坐在这里跟在下喝茶了。”
某先生端坐着,眯眯眼一团和气,看着十分松弛,“在下是个生意人,生意人都很实在,只想着大家一起赚钱,不关心其他。”
萧元慎看向瑾言,讶异道:“他一向这样厚脸皮么?”
瑾言:“……他却是从没做过一桩亏本买卖。”
某先生放下茶盏,不疾不徐道:“若是小民猜的不错,陛下今日来,想必也是来跟小民做生意的。您想借我手里的这点舆论势头,让朝臣们上书推自己亲政是如此?”
某仲文开门见山,萧元慎也喜欢这样的坦率:“先生果然料事如神。”
“陛下过誉了。其实小民这推波助澜的生意,讲究的是一个时机,终究只是锦上添花。其实朝中愿意支持您亲政的人应该有很多,有人会为了圣人大义,有人会为了搏一个出头的机会,可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出现呢?因为还不到时机。”
说到此处,某先生不怕死地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何况,我又只是一个散淡闲人,您赢了,我捞不着好处,您输了,我可能跟着遭殃。这笔买卖不划算呀!”
一番话,听得瑾言替他捏一把汗。他在这帝京再怎么有势力终究只是一个商人,怎么敢这样以下犯上,半点也没把皇帝放在眼里,简直是嫌后颈皮痒痒,急着被砍头。
“先生倒是坦率。”萧元慎倒是好涵养,也没有恼怒,嘻嘻一笑,“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
“时机需要陛下自己创造。如今西南不宁,太后既然主张主和,您便要主战,荡平叛乱,拱卫西南,以安三宣六慰的人心。这一战,陛下既立下彪炳战功,又培植了亲信势力,此时小民再暗中推波助澜,为您造势,您再亲政民正言顺!”
萧元慎挑眉:“眼下国库空虚,哪里有钱打仗?”
某先生抄着手:“那就没法子了。我是个做买卖的,讲求实际,陛下手上若没有军功,没有亲信势力,想要亲政,就等着大婚之后,太后开明,或是等到太后他老人家见背……”
一听这话,萧元慎重重顿下茶盅,沉声呵斥:“放肆,你竟敢诅咒太后!”
“小人失言,请陛下降罪。”某先生忙撩了袍子,跪在地上,但语气中显然听不出半点惊慌。
萧元慎凝视某仲文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他牵起一个有些阴阴的笑容:“不过,先生一席话,倒是叫朕茅塞顿开。朕没有军功,便无法亲政。可现在朝廷没有银子,朕还是得想法子搞银子才是。”
萧元慎理清头绪,怒气渐渐消散,他站起身来,抬了抬手:“先生请起来吧。还愁日后没有跪的时候吗?”
某先生仰头,眯眼一笑,同样的玩世不恭:“到那时候,小人一定提着脑袋早早跑路了。”
瑾言将他的傲慢看在眼里,不免担忧,一个商人这样放肆玩弄着皇帝的权威,即便眼下萧元慎能宽宏大量,容忍他一回,可将来他大权在握,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臣工被一个商人玩得团团转?
萧元慎淡淡地走到门口,回身对瑾言道:“你们有日子没见,好好叙叙吧,朕去下面店里转转,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话本子。”说罢撩起帘子,踅身出门。
瑾言这才松了口气,回过身来忍不住埋怨:“叔,您真是不要命了,怎么能这样放肆?”
“我说的是实话,一个人听不得实话,就会被谎话包裹。”某先生梗着脖子,倔道,“还是我说他两句,你跟着心疼?”
“叔,你又胡说!”瑾言叹了一口气,“您可不要以为代理那些官员去做生意,自己就跟他们一样的身份,要是哪一天被人抓住了把柄……”
“好了好了,知道了。小小年纪,跟你阿大一样老成,活得一本正经,好没意思。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倒是你,一天到晚惹是生非,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宫里的事吗?还有人说呢你不吉利,不止克男人,连太监都一块儿克。”
某先生连连摇头,“这些事情,我可不敢跟你阿蜜说,当初你进宫前跟你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不要掺和他们的事情。”
“您说得轻松,我一进去就被安排了活,守着万岁写起居注。”瑾言调过脸去,忍住了心里的郁闷。
他怎么知道,在夹缝里做人的难处,比如眼下,皇帝来这里的事情是否已经被东厂知道,自己又要如何呈报给太后,都是问题。
某先生看她托着腮,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忙堆了笑在她身边坐下:“好好好,我不说了。商队已经从云南回来,你阿蜜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