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帘动,人影徘徊。
太后的声音自帘子后头缓缓而起:“你们年轻人最容易叫一些大道理迷惑心神,人家一说边关战事,一说百姓疾苦,就恨不得跟着揭竿而起。万岁爷身边若总是跟着这样的人,容易出祸事,你应该明白吧?”
瑾言跪在地上,双手交叠恭谨道:“微臣明白。”
她心里却是一沉,原以为太后不过翻来覆去的老调重弹,但自己已跪在这里听她训了许久的话,却不叫起来。
宁远侯的案子尘埃落定,礼部官员替侯爷顶了这口锅,千错万错都是他们有意讨好侯爷犯的错,侯爷自己倒成了受害者,这样暂且保住了提调京营的位置,但老脸是丢光了,只好称病躲在家里。
结案的时机选的也极好,专门定在放榜的日子,别问士人有没有微词,士人都忙着看黄榜呢!处处敲锣打鼓,张灯结彩,都在报喜,有了新热闹可以看,谁还关心一个多月前的热闹呢?
于是前朝的闹剧这才算定了,太后终于腾出手来,干脆利落处置了林彦回,眼下就是狠狠敲打自己这颗钉子了,这回不在西苑扎出血誓不罢休了。
茶盅磕在炕几上,发出清脆声响。太后用帕子掖掖唇角,吩咐着:“所以,从今日起,万岁爷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有哪些形迹可疑的,你务必要记得清清楚楚。这些都不必写在起居注上,你另外写一份秘密奏疏呈上来。”
说到此处,太后又唤了一声,“兰姑姑,把这次上书奏请撤除宁远侯京营掌管权的官员名单,以及奏请朝廷驰援西南平定莽家叛乱的官员名单一并交给陈司籍。”
兰姑姑答应着,将两份名单递给了瑾言,吩咐道:“姑娘在这里看了,默默记下,就不要带出慈宁宫了。”
瑾言双手接过,太后这才叫她起来,抬颌示意她在跟前的杌凳上坐下,缓和神情道:“比对着这些官员的名录,若是你发现皇帝来往的人员中,有这些人的踪迹,一定要详细禀报,不要漏放了一个。”
她瞧瑾言抿紧了唇,绷着身体,和蔼地笑笑,抚着她的手道,“不必担心。新任的东厂提督长乐也在暗中查访,有什么动静他那里也会有信,只是你这边挨着万岁,总是看得更真切。你明事理,总能体会我一片苦心。”
瑾言嗳了一声,低了头去看那两份各部官员名单,朱笔手书,馆阁体端正清晰,每个名字都殷红如血,看得人一阵心惊。
她强忍着不去想太后要做什么,逼迫自己麻木地记诵,一遍又一遍,等顺利经过了三轮考问,太后方才颔首,满意地笑笑:“果然聪明,我记得,你从前跟着澄徽读书时,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瑾言勉强着笑笑,想起林彦回的事情,斟酌着问道:“微臣听说太后娘娘有心栽培,要林公子去云南督察军务,不知娘娘要他何时到任?”
“吏部的敕牒、告身发放下来,他挑个吉日便能动身。这些事情你不必担心,你父亲执掌吏部,自会安排,放心去吧。”
瑾言这才起身行礼告退,出了慈宁宫,却又担上了千斤重的包袱。太后掌控全局,把一切都攥在了手心里,早知要做人家的提线木偶,做眼线告密,还不如干脆糊里糊涂嫁个人算了!
她心里陡然有了这样丧气的念头,顿时心悸可怖,这还是自己吗?抬眼望去,身侧那朱红色高墙巍峨庄严,顷刻间要朝自己压过来似的。她立刻移开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快步走去。
兰姑姑瞧着她闷闷地去了,才回过身来禀报太后。太后叹了口气:“但愿那孩子听话。你说她在皇帝跟前才待了几天,本以为她比那个叶婵依要靠得住,谁知一样的不中用。”
兰姑姑噗嗤笑出声,恭维道:“万岁爷真龙天子,别说是帝京闺秀,就是天仙,也难抱不动凡心。”
太后却不吃这一套,斜乜兰姑姑一眼:“你说他这是像谁呀?”
“自然是随了先帝和您呀。”
太后摇摇头,冷哼一声,含了点怨怼:“算了吧,他像先帝,像他崇敬的文宗皇帝、宣宗皇帝,总之不像我!我在他眼里,不过是块绊脚石。”
***
瑾言满怀着心事回了西苑,正碰上萧元慎下课回来。他从步辇上下来,一瞧瑾言,立刻露出了欢喜的笑:“从慈宁宫来,母后留你用过饭了没?”
瑾言压住满腹心事,牵唇笑笑,摇摇头。
萧元慎道:“那正好,你洗了手一道吃饭。下午咱们出去转转,一道去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