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之后,一袭绯袍的张姓御史疾步而出,站上高台,朗声高喊,震耳欲聋:
“我乃都察院御史张知非,因上奏弹劾内阁次辅嫡子杨昌林,卖爵鬻官,欺男霸女,臣的妻妹,妻子,因而被东宫掳进红莲地狱,成了他们取乐的工具。”
“臣无奈,投入太子门下,才堪堪保住一条性命,受其胁迫,打压东宫异己。”
“现今,陛下亲至,明镜高悬,臣只想,为妻子,讨个公道!”
都察院御史的绯袍,只作弹劾上表之用,他首次弹劾,便致家破人亡,二次弹劾,便是自绝生机。
一语毕,那张御史洋洋洒洒抛下状纸,纵身一跃,跳入云雾。
四下望去,诸人目瞪口呆,停于原地,不敢再动作。
南凉王朝,数百年来,长盛不衰,正因设置都察院御史,行百官监察之责,而他们的职责,主要就是弹劾不臣,纠察百官。
不斩言官,是几百年来,乃至北弥,所有皇帝的共识。
而现今,却有都察院御史,因行了本分,弹劾了东宫臣属,竟落了个家破人亡,以死为谏的结局。
“跳不得,跳不得呀!快请陛下亲临圣塔!”
负责戍守祭塔的羽林卫统领方谦,急的满面涨红,连连哎哟。
然而,又有人上了前,站上高台,竟是琅琊郡御史,刘连殷。
他目光如炬,高声对众人道:“臣,刘连殷,本是布衣,直至裕丰十二年,臣的茶园……”
他仰起头,似有剔透泪珠顺着鼻梁滚滚而下,语声微颤:
“杨氏一族,公然掳掠二十名男子,二十名女子,将他们,与臣一同关进了臣的茶山,互相残杀取乐,臣险胜后,不得已加入东宫,而后仕途一路顺遂。”
“而后,东宫更是指派微臣,以五福延寿之法暴征敛财,联合云洲八族,光天化日之下,便可随意掳掠孩童。”
“哪怕臣心中,对此情此景惊骇无比,却也知道,若要保全性命,须伪饰自己,不漏行迹。”
“臣加入东宫,此后向东宫臣属,输送数名谍探,终于将其诡秘之所,红莲秘境探出。”
“此等暴行,天理难容,陛下,您身为天子,难道不该有所作为吗?”
说罢,他拍了拍手,从殿后走出数名容颜娇俏的女郎,皆是一身缟素,头戴孝布,捧了类似锦帛账册之记。
方谦立即接过那账簿,翻阅两页,所载之数,非千金万金可比拟。
裕丰帝在诸多甲胄的簇拥下,缓缓走入佛堂大殿,那位向来的尊贵陛下,此时面容憔悴、眼神空洞。
“拿来。”
天光耀目,他身着繁琐华贵的龙袍,手指却垂落于龙椅之下,好似,再也无法撑起,南凉国度权利顶尖者的威严。
他低垂着眸子,视线投向那锦帛,岁月沧桑,多年勤政,已经逐渐压垮了他。
他老了,也累了。
他站起身,挥了挥手,示意诸臣退下,他们早已求之不得,急急退了出去。
他站起身,疲惫的目光,扫过迦蓝祭塔下的百姓。
他们或惊恐、或无助、或愤怒,又或狂热。
他们是想知道,自己会如何处理自己最优秀的儿子,还是期盼着,这南凉国度,该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传朕旨意。”他静默片刻,缓缓开口,“将今日祭奠之仪的朝臣,秘密收押,所有人,格杀勿论。”
羽林卫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中一人咽了咽唾沫,鼓起勇气,斟酌着问道:
“陛下,祭塔上,有三十余太常寺官员,三十余六科朝官,加之都察院、五城兵马司,怕是……怕是接近三百人了……”
裕丰帝冷声道:“杀。”
羽林卫浑身一颤,领命而去。
宋溪舟望着眼前的景象,几乎说不出话来。
原本是祭奠五万英魂的丧仪,却成了横尸之所,那些朝臣,还未出得了祭塔的大门,便被羽林卫一一残杀在此。
塔内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具尸体,鲜血染红高塔,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尸体堆叠不下的,便随意扔入邗江,鲜血遍染长廊。
厮杀声仍旧未停,因为,针对百姓的又一轮清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