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兰亭蜷着指节,心中是难以言喻的痛,他与自己的父亲,两两相望。
他垂下眸子,声线冷静:“父皇,停手吧。”
裕丰帝高坐龙椅,语气始终平静无波:“只有知道内情的人全都死了,才能安定人心。”
他是在战场上厮杀得来的权利,是杀光了自己的兄弟,姐妹,才抢来的皇位。
他知道,真正想要这场屠杀停止下来,只有一个办法。
他身着一袭繁复华贵的明黄锦袍,衣袂随着祭塔上的秋风摇曳着,晃动着。
他独自站上云台,周身被悠远流长的冷雾所缭绕,仿佛登仙之人,面庞白净,神情皎洁。
温暖的日光透过稀稀疏疏的绵软云朵,斑驳地映照在他雪白无暇的面颊,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低低的覆着,好似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父皇,母后。”
他口中喃喃自语,声音很轻。
他望向澄澈碧空,心中涌动着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解脱。
“儿子不孝,父皇母后抚育儿子多年,儿子,却……”
他闭上眼,任由凛冽的寒风拂过他的面庞:
“父皇,儿臣有罪,儿臣明知母后未死,且以假死生事,假借四海五郡之灾情,联合石崇,生天爻谷之祸,行嫁祸之事。”
“又数次借五福延寿之法敛财,实则是为募征私兵,豢养灵泉宫,待来日形势不稳,挥兵而起。”
见裕丰帝面色愈发震骇,他顿了顿,又继续道:
“然,杨氏已位极国母之尊,却因一己之私,私豢兵丁,以致掳掠、暴征之祸,以酷烈刑罚,威迫世人听之任之。”
他咳了咳,有一种难以言而的悲哀涌上心头,他语声颤颤,泪珠滚烫而落:
“此事险撼国体,天道难违,吾为子,当为母赎罪。”
说罢,缓缓挪动脚步。
裕丰帝目眦欲裂:“舟儿!勿要冲动!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将太子带下来!”
羽林卫分列两侧,闻听此生,应声向云台而去。
宋溪舟轻声道:“父皇,他们进一步,我便挪一步,直到跳下去为止。”
“好!好!退回来,退回来。”裕丰帝老泪纵横,“是朕不好,朕只顾着逼迫你,磨炼你。”
羽林卫僵在原地,不敢进也不敢退,偏这时,脚步急促,从佛堂阶梯下冲上一人。
太子妃杨涟,不顾旁侧羽林卫的阻拦,攀上云台:“殿下。”
杨涟面色苍白,目色眷恋,苦苦哀求:“你说过……不会抛下我的……”
宋溪舟勾唇一笑,声音愈发苦涩:“涟儿,我累了,人人都说皇家好,可皇家的生活,只有阴谋和算计,只有杀戮与血腥。”
“谁喜欢,谁就去拿吧,我不想要了。”
杨涟泪如雨下,她一步步靠近,从怀中取出一纸休书:
“殿下只要另娶她人为妻,一定会生下嫡子的。”
宋溪温柔的凝视着杨涟:“你是我的妻,无论有无子嗣,我既认定了你,就再不会变。”
她仰起头,任由泪水流淌而下,声音细若游丝,却字字沉重:“殿下,休了我……活下去……”
那件事,一直是她藏于内心最深的隐秘。
自从太子与她成婚,除却大婚之日,就再未同她一起行过鸳鸯之事,他们白日扮演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
夜晚,却是一人一帐,抵背而眠。
她一早便知他不爱她,与他成婚的第五年,坊间却忽然传出了,谢行湛与太子同为龙阳的谣言。
她心中大恸,宁愿自己的丈夫,喜欢的是别的女人,也不愿意,他喜欢的人,是个男人。
他并非寻常人,要承万圣之尊,喜欢男人,便是为天理,为世俗,所不能忍,不能容。
于是,她张罗着,又纳了许多妾进来,只要花儿足够娇艳,定能打动回他的心的。
可万万没想到,她为他纳妾,却叫他忍无可忍,侧妃进府的那一日,他几乎疯狂的要着她,吻着她,他冰凉的泪水,扑打在她的面颊上。
一行一动,仿佛要刻入她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