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质问那人,正是听风刀乔南舟。
乔南舟本就欲钱而来,自然只为得利,他自持武艺高强,只觉这六七十余人,除却那陈氏老妇,其余人,皆会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只待有人厮杀起来,他再最后将人都收拾个一干二净,却被一小小女子,三言两语解了幽困之境。
那陈氏老妇的家财,他要。
这福满楼的六十余人头,六百万银票,乃至那长生不老的灵童肉,他也要。
只是他到底晓得,别人他杀得,这女子却是轻易惹不得的,长公主嫡女,可非那远郡九品芝麻小官儿的脑袋可比拟。
他拿了钱,也得有命花才行。
他听得陆温连声质问,连忙摆了摆手,讪笑一声:
“郡主那里的话,小的一直与陈夫人在一处,根本就没时间杀他呀。”
江湖豪雄江湖匪,叱咤江湖,浑身匪气是一回事,真遇见了官府,也只能改了那不可一世的劲头,敛了脾气,左右逢源起来。
那陈氏老妇也点了点头:“回郡主,灯未灭前,乔兄弟确与我同在一处,从未离开。”
这乔南舟是出了名的捉刀客,哪怕带些匪气,只要保得她平安出了这福满楼,就算真杀了那女子又如何?
既上了这条船,就真真是同生共死了。
何况,那孙贵殒命之时,殿中正值灯影俱灭,那孙贵又是遭人活取五窍,自然撕心裂肺,嚎叫声恨不得震破众人的耳膜才是。
可那灯一灭,嘈杂是嘈杂起来了,却也只有刀兵相接,你推我往,唾沫横飞之声。
何曾有人引颈嘶吼,厉声尖叫?
宋子言从灯案边拾起灯盏,站在那尸体旁,以明火拂耀:
“大家先过来认认,这尸体究竟是谁。”
那乔南舟立时抽剑,反手将那绳索一割,扑通一声,那尸体重重滚落到莲花台上。
因面部五窍皆被取走,面部皆被血污所掩,活像个血淋淋的窟窿,怎能辩得人面。
妩霜毕竟是女子,何况那茶室只由一扇金莲蜀绣屏风相隔,不能完全隔绝视线,见此狰狞血窟,加之受茶汤幻觉、万窟恐惧所迫。
又伏入吴邕怀中,哭得两眼肿如桃核。
这是一具仍然鲜艳红润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腥臭血气,诸人都捂着鼻子如潮般退开了。
陆温上前两步,蹲下身子,拿起那尸体的左手仔细打量了一番。
宋子言蹲在她旁边,轻咳两声,低声道:
“天下人都只知淮安郡主是个娇滴滴的作派,陆姑娘小心些,别漏了陷。”
陆温三言两语,便稳得民心,使之图谋者难以妄动,又验看得如此血腥之躯,事事亲力亲为,毫无皇家贵女的华贵作派,怎叫人不起疑?
陆温又拿起另一只手翻来覆去的看,没去瞧他,轻飘飘道了一句:
“淮安郡主,从来不是个娇滴滴的姑娘。”
苏凌郡沦陷,祁州战火纷飞,马蹄猎猎,军甲厮杀,浓烈的血腥,布满西北两郡的上空。
她悄无声息的替了兄长,与北弥诸将在祁州城下周旋。
那场战争索了无数祁州儿郎的性命,他们残肢断臂,被埋葬于祁州云峰山内,那千魂林的酷烈之景,比起往日,竟是不值一提的。
母亲与她单取名温,是要她学会:温柔以待别人的真心。
可她的温柔,乖顺,哭闹,娇气,自北弥烽火燃至祁州,通通都埋葬在了那场泼天风雪里。
宋子言冷不丁被人一噎,默了许久才道:“姑娘是孤身来此?怎不见陆姑**仆人?”
提及谢行湛,陆温有一瞬间的失神,旋即望向二楼。
他连用膳都是与杨玄泠、杨六郎同在一处,自不必与她一样,同受囹圄。
杨玄泠自然也不会杀她,他晓得自己的功夫,也晓得这些乌合之众,根本近不了她的身,也伤不了她。
他就是为了恶心她,为了叫她看着,她的生,她的死,都由他掌控。
陆温垂下浓密的睫毛,将那尸体虎口处的厚茧指给他瞧:
“是吴邕的护卫,孙贵。”
他既投的是西北边军,又是天爻谷之祸后解甲归田的。
裕丰十九年,阿兄所率苍隼营,早已出兵西蜀,猛虎营又远在祁州,镇守雁门关,以防虎视眈眈的鞑靼趁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