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形的沈存义,正仿照戚将军的模样在帐篷里翻**书。这正是戚继光所写的《练兵实纪》。此书乃载其练兵实效:一、《练伍法》,二、《练胆气》,三、《练耳目》,四、《练手足》,五、《练营阵》,六、《练將》。同时附载《杂集》,包括一、《儲將通论》,二、《將官到任》,三、《登坛口授》,四、《军器制解》,五、《車步骑解》。从这些著作中可以看出戚继光为將,精于训练,临事則飙发电举,所向无敌。通过阅读此书,回顾戚将军守边事迹,无不相符,却非普通韬略常談所能比拟,而是从实实在在的实战中总结、提炼、升华出来的。
沈存义本来对兵法并没有太深的研究,可看了这本《练兵实纪》,心里已对练兵之道有了大致了解。于是又打开了另一本戚继光所撰的《纪效新书》,这是他在浙江任参将时所写,前后分防宁波、紹兴、台州、金华、严州诸处练兵御倭时写。首篇为《申请训练公移》三篇,次为《或问》,題下戚继光自注为:“束伍既有成法,信于众則令可申,苟一字之种疑,則百法之是废,故为《或问》以明之。”因为明人积习,惟务自便其私,而置国事于不问。故己在事中,則攘功避过,以身之利害为可否,以心之愛憎为是非。己在事外,則嫉忌成功,恶人胜己,吠声結党,倡浮议以掣其肘。戚继光恐怕别人故意阻绕,使其无法推行自己的治军之策,便反复论辨,再三强调说明。其下十八篇:为《束伍》、《操令》、《阵令》、《论兵》、《法禁》、《比較》、《行營》、《操练》、《出征》、《長兵》、《牌筅》、《短兵》、《射法》、《拳經》、《諸器》、《旌旗》、《守哨》、《水兵》,各篇都以图画来进行说明,因为所说都十分应验,因此称之为“紀效”。
书中用詞有如口语,不再润饰,因为主要是给官兵所看,不通俗就很难使他们读懂。《或问》第一条云:“开大阵,对大敌,比场中较艺,擒捕小賊不同。千百人列阵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只是一齐拥进,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一人回头,大众同疑,焉能容得或进或退”,可謂深明形势,不為韜略之陈言。第四篇中一条云:“若犯軍令,便是我的亲子侄,也要依法施行。”后来就因为违反军纪,将其义子斩首,可见军纪严明,绝无虚言。
沈存义读毕,思绪激动,浮想联翩。他想练兵行军打仗,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没有戚叔叔这样杰出的军事家,在此镇守,抵御倭寇,那么这里也许早已成为倭寇猖獗横行之地。真不知会有多少平民百姓,惨遭磨难。正在掩卷长思之际,帐篷门被轻轻的推开,进来一位中等身材,眉清目秀的青年人,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
沈存义模仿戚叔叔的声音,含糊其词的问:“有事么?”
“将军喝茶。”那青年说道。“声音好熟”沈存义暗自琢磨:“这人是谁。”心思电转。猛地想到:“哦,我明白了,此人就是在通海大客栈与阴风双魔接头的,暗藏在戚叔叔身边的严嵩爪牙。”
沈存义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放在这里吧。”那青年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指着茶杯说道:“将军,这是您最喜欢喝的龙井新茶,我特意汲来泉水冲泡而成,此时来喝其味至佳,过了此时可就没有那个味道了。”
沈存义心知此人已在茶中下了玩意,自忖区区毒药是奈何不了自己的,于是端起茶杯啜口喝了一口,只觉得清新扑鼻,香气萦绕,茶水入口,苦涩而甜,确是好茶。不由发自内心赞道:“不错,这茶真不错。”喝了几口,就觉头微晕。急忙运功将药气驱除,心道,看看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便假作头晕,伏在书案上,蒙头而睡。
就见那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唉,戚将军真对不起,为了你的安全,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只有这样,才能保得住你的一条命。真想不到,严相竟然如此昏庸,居然要派人杀害你,如果真的听从他们的指示,将如此大智大勇,保家卫国的栋梁残害,段某岂不成为千古罪人。可是不听指令,必然引起严相怀疑,对将军更不利。我只有在茶中下蒙汗药,让你好好的睡一觉,明天不能陪钦差巡视,那些杀手也就无可奈何了。”
这年青人的一席话,倒使沈存义对他产生了好感。觉得此人虽是严党之人,却可谓是出于污泥而不染,并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的确属于孺子可教之例。于是翻身起来,一把拉住这青年人。
这人大吃一惊,问道:“戚将军你怎么能起来。”
沈存义笑道:“我怎么不能起来,你的蒙汗药就那么有效,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么。”
“你,不是戚将军,你是谁?”青年惊问道。
沈存义收回功,现出本来面目:“我是沈存义,正是为了保护戚将军而来。”
“沈存义。”年轻人想了想问:“莫非就是那位高中状元,而又在一夜之间不知去向的沈公子?”见沈存义点了点头又问:“难道你也获悉了严相欲害戚将军的消息。”
沈存义便从夺命书生无意探得阴谋,被人追杀谈起,到自己在通海大客栈监视阴风双魔,获悉他们的具体方案,故而告知戚将军,制定应变对策的过程粗略的讲述了一遍。接着道:“你虽是严嵩派来,但天性未泯,良心尤在,因此我才向你说明。为善为恶只在方寸间,希望你能配合,彻底粉碎倭寇的阴谋。”
年轻人略有所思的道:“学生段琪水,也是在那一年侥幸得中末榜。”接着他谈起了误上贼船的经过。
那一天段琪水看完榜,心中并没有喜悦,却有一种十分茫然的失落感。他并不是为自己名落末榜而失落,而是因为榜上一些排名在他前面的人,竟然是一些不学无术的无赖。既然无赖都能上榜,那么上榜的人又有几人不是无赖。自己上榜到底是祸还是福,是喜还是悲。原来自己汲汲追求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内幕。就如一座建在沙滩上富丽堂皇的宫殿,潮水涌来轰然倒塌。段琪水心中恍惚,脑中一片混乱。迷迷糊糊,懵懵懂懂漫无目的,在街上乱走,来到一家酒店,不由自主走了进去。要了一壶酒,几个凉盘,独斟独饮起来。喝完一壶,人已微醉,已将心中所忧暂忘。忍不住高声朗诵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依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音声刚落,就听有人击掌喝道:“好,好,柳永的这首《鹤冲天》在兄台声情并茂的吟唱之下,令人心动神摇,为之心折。兄台一人独斟,莫若二人共饮,来,我们合而为一,品酒畅言。”
段琪水一人枯坐,颇觉无味,故而只有吟词来驱赶寂寞。现在见有人上前与他答话,而且也是读书之人,自然求之不得。于是,满斟一杯酒敬给那人。两人一来二往,共叙衷肠。几杯酒下肚已成莫逆之交。
谁知此人就是严嵩之子严世蕃的得力爪牙,此人奉严世蕃之命,到处招兵买马广揽人才,想为严党编织一道密集的网络。尽管严嵩正值跑红得势之时,投靠卖命者不乏其人,但大多都是一些平庸之辈,光会溜须拍马,并无真才实学。肚中黑漆漆,却不是墨水,脸上花斑斑,却不是文章,纯粹一批酒囊饭袋。严氏自然不满足这些乌合之众,也想招揽一些真正意义上的人才来充充门面,于是段琪水便成了被罗致的对象,变成了他们的猎物。
当段琪水发现误上贼船后,已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得不违心的作了一些事,岂知这样一来越陷越深,已经无法抽身了。就在他处在进退两难,骑虎难下之际,他被派往戚家军营,担任书办一职,主要目的就是监视戚继光的一举一动。段琪水虽然很想摆脱这种被人摆弄的处境,可惜有心无力,只得应付了事。好在只是将有关情况向他们汇汇报,并没有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因而也就蒙着头做了下去。
在戚家军营工作一段时间后,他深深地被戚将军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的事迹所感动,他很想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真实目的向戚将军坦白,只是一直没有勇气说出来。可在向严党集团汇报时,他总是避重就轻,应付了事。他只想就这么平静的生活下去,既不得罪严氏,又不伤害戚将军。得罪严党他的人身将无法获得自由,甚至难以生存。可伤害戚将军,他的良心就会受到谴责,一世不得安宁。他就这样在矛盾中生活,在痛苦中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