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都楼里怀抱的暖和齿间的甜并没有熬过夜,晏亭柔和赵拾雨两人分作两间上房,都有了一场安逸的梦。
翌日两人在楼前作别。
赵拾雨明目张胆的,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她的手,“此行洛阳,就不能陪你了。”
晏亭柔由着他牵,也不躲,“三五日我定会回开封的。”
“那……那我等你。”赵拾雨轻捏着她软白的手指,解释着:“我要回开封,制置三司条例司颁布了新法,朝堂上新法派和保守派闹得不可开交。官家这几日焦头烂额,都没个能聊天、纾解郁结的人,我需在他身边。”[1]
“制置三司条例司是什么官署?为何我此前从未听过呢?”
“这是年初为了变法特设的官署,是参知政事王安石的笔法,制定户部、度支、盐铁三司的相关条例。户部掌户籍赋税,度支司管财政收支和粮食漕运,茶、盐、矿冶、商税、河渠及军器则都属盐铁司管辖。总归,这制置三司条例司对于当下的朝堂也好,百姓也罢,是个兴利除弊,力求富国民强的组织。”赵拾雨想同晏亭柔多待一阵,就特地同她细些说来。
晏亭柔读过很多史书 ,历来求新变法者众,可善终者寡。春秋时有管仲变法,辅佐齐桓公为春秋五霸之一,战国时有商鞅变法,舌战群儒,立木为信,为秦朝的统一奠定了基础,后有北魏孝文帝整顿吏治、改革官制,使得北魏繁盛三十年。这些人无一不名垂史册,流芳千古,可当年有多少阻碍,生前身后有多难,尽管史书记载寥寥,可稗官野史中依旧能寻得只言片语,岂是一个“难”字可说的清楚。
若是从前,她自会以赵拾雨能为官家出一份力而觉得自豪,可眼下,她忽生得自私了些,活了二十来年,头一遭将自己置于小女子的境地。
她不希望赵拾雨涉险,不希望他陷入权力斗争的旋涡中、改革求新不破不立的风险下,她也不想有任何隐瞒,就问:“自古有说法,祖宗之法不可变,我晓得你们的出发点定是好的,可也要有能进能退的选择,你,可曾想明白过?”
赵拾雨宠溺的看向她,摸了摸她的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问:“青萝印坊的木材毁于火灾,为何不就地采买,而要不远百里前去洛阳,如以远水救近火?”
晏亭柔不解他何出此问,就答:“一来,开封物价高,我若从洛阳调配木材纸墨,加上沿途路运费用,都远远比在开封补买要合适得多。二来,此次木材是为司天监《地理新书》所备,可终会在高氏书坊、集贤堂、青萝斋三家中选其一,这样的形势下,已没了同行相互帮衬的情分了,眼下三家逐利,相互竞争,我在开封就算使得许多银子,也未必买得到需要用的木材和纸墨。毕竟青萝印坊与其他两家比,在东京很是势弱,那些经营木材纸墨的大商人,都会顾忌以后长久的发展,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卖给我的。剩下些小规模的商户,就算能备得这许多东西,也定会见势坐地起价。”
晏亭柔从小跟着晏三叔做生意,耳濡目染了不少门道,这几年又亲力亲为,对雕版印刷行业的种种情况和暗地里的往来关系清楚的很,是以她见青萝印坊被烧时,心上就已经定了要去洛阳一趟的计划。于这样的情况她有准备,也习以为常并默认去洛阳运木料纸墨是她最好且唯一的选择,她甚至不必绕回东京内城去打探,直接从外城西城门直奔洛阳。
赵拾雨明白,这是她多年从商的经验和判断。他脸上是淡如溶溶月的笑,满是赏识又喜欢的很,“曾有左思作《三都赋》致‘洛阳纸贵’,今亦有人囤积居奇,操纵物价,不过这人可不是写赋做诗的文人,而是关系盘根错杂的商人。制置三司条例司增设发运使一职,用以了解东京物需,协调货物不均、防止有人暗地里操纵物价。”
“这样听来,却是好事一桩。”
“嗯,物价稳定下来,不单小柔以后不必为了木材纸墨远走奔波,东京的百姓也不必花更多的钱买人为操纵后不值得的物品。各路的百姓,也可在与东京往来的生意中不至于受制于大商贾,而能合理的赚取应有的差额。这就是新颁布的均输法。你道是不是利国利民呢?”
晏亭柔听他如此说,赞许的点点头,“拾哥哥懂得好多,确是小柔浅薄了。”
赵拾雨抬手,不舍的轻轻捏了捏晏亭柔的脸,“你这么乖,我都不适应了。”
她嗤的一声笑道:“走吧。”话音才落,赵拾雨就将她拥入怀里,抱着她背脊,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晏亭柔耳根腾一下红了起来,嗔怒的看了他一眼,忙松开怀抱。
赵拾雨强忍着笑,望向不远处等着他的闻言良和武同,轻颔下颌,。武同眯眼看了一眼小王爷,全然没明白何意,闻言良倒是手快,他心领神会,转身的同时,左手拉着武同耳朵,右手搂着阮六郎肩膀,三人近乎同刻背过身去。
赵拾雨将人扯回怀中,双手捧着晏亭柔的双颊,在她额间碰下一吻,问:“记住了么?”
晏亭柔羞得低头不语,赵拾雨微微弯身,侧着头在她唇上又印了一吻,似在确认,“嗯?”
“记住了。”
两人已将作别的话说尽,仍执手相看,可送君百里终须一别,好在几日又可相见,不是么?
晏亭柔乘着北风,策马扬鞭,沿路秋意正浓,黄木红叶竟丝毫不觉萧条,恍然间似春华绚烂,她一路上耳际都是赵拾雨说的那句:“早些回来,我好下聘。”
洛阳城里的青萝斋分号情况有些复杂,远超过晏亭柔来之前的预估,她忙修书分别给了开封青萝斋的鲁翁和赵拾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