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走,可谁敢真走,眼下能全心信任的,又有几人?我自己不盯着,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不要颜面也好,死缠烂打也罢,索性已经拼了性命,不如熬过苦处,兴许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和锦云扯谎说歇在十四原来的卧房,让她也得空能好好睡个安稳觉,白天还是靠她,我才能抽身去做些别的事情,若两人都搭上,往后更无自己人可倚仗。其他奴才也被遣退,打发他们去旁边小屋歇息,或在府中各处值夜。
唯独剩下自己坐在十四卧房廊下,望着满院修竹,静静想些心事,把这些天莫名其妙的状况,仔细捋个清楚。
倚着廊柱闭目养神,夜深寒风四起,打在身上,仿佛要穿透骨头,不由阵阵打寒颤。近日,寒凉之症又有复犯的征兆,经不得冻,想喊锦云给我拿件衣服,才想起,已经打发她去歇息了。自己又不敢离开半步,唯恐为这小事,半途出差错,悔不当初。
蜷坐在廊椅上,听风吹细竹沙沙作响,虫鸣鸟叫,白天是风情万种;可眼下,愈发觉得瘆人。人就怕自己吓自己,总觉得漆黑的竹林深处,有双刁毒的眼睛,在时刻盯着这里。
头疼、心智混乱、戾气、提防身边人,提防身边人?最怕就是身边人,真起了恶意,根本防不胜防。这次的事情,明显是冲着十四来的,身边人谁这么恨他?朝臣?下属?奴才?宗室?兄弟?妻妾……
牵一动百,不可妄为,若真探查躲在背后的暗鬼,又做到悄无声息,就要等对方自己沉不住气,露出苗头。眼下的状况,严防死守,肯定没机会惹暗鬼露头;可疏漏松懈,就怕给暗鬼以时机,铸成大错。况且,眼下十四小爷心智不明,他最让人牵挂,凭我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周旋全局,真叫人脑袋疼。
朝臣不太熟悉,十四小爷个性随意淡漠,和人往来并不深厚,却也少有结怨。下属、奴才的话,这小爷脾气爽快,赏罚分明,不会无故责罚底下人;在军营时,反而常常和兵士喝酒围猎,打成一片。宗室,除了被我弟打过的胖子一家,没听闻有过结的……
而后,是兄弟,若说因为最近风头毛尖,阻碍了谁的储君夺嫡之位?也不对啊,三哥年长稳重,在最近几桩事情中,成为皇上倚重之人,连明珠去世,都是他代替皇上,予以其家人探问,慰藉。四哥因保奏太子,和办差得力,被皇上夸个溜够,威望也不可小视。八哥势微,可口碑人脉犹在,谁担保不会卷土重来?单凭这仨人在前头扛着,储君之位,就且轮不上年纪才满二十,微露头角的十四小爷。
再说真要害人的话,大阿哥现在高墙圈禁,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太子被严密监视,自身难保。五哥、七哥、十二哥,这三个人,敦厚老实,才华学问平平,本分谨慎,对权势历来就无贪恋。九哥、十哥、十三弟,这三个人,根本不可能,连想都不用想,纯属耽误时间。
可再说,纵观太子一事,罪魁祸首若真是大阿哥,那巫蛊整人的工具,也都放在人家自己府里。真是自己兄弟捣鬼,我也不能冒冒失失带着侍卫人马,跑到各府里搜个干净;还没搜呢,就得被兄嫂们吊起来打,想想都不寒而栗……
妻妾?府里三个人,我、浅香、娇雪。我自己就算了,又没吃饱了撑的。娇雪,不太可能,她不太聪明,想不出奇怪的方式害人。再说,小爷对她很好,因为寄晴的关系,吃穿用度,月钱银两,都和侧福晋一样;就算女儿没了,规格也不改。日子清闲自在,时不时还常领银两,来帮衬她娘家父母兄弟,若十四小爷出事儿,谁保她的荣华富贵?
唯独剩下个浅香了,她素来与十四不睦,本是势如寒冰;谁承想,这阵子突然热络起来,送衣裳、绣荷包、缝香袋,细琢磨起来,样样都透着蹊跷。况且她心机深沉,又好瞎琢磨,谁无意间得罪与她,都能被她当成十恶不赦,故意谋害。这样的性子,难保不会暗中害人;就算十四落难,于她来说,还有德妃的庇护,生活着落不用担忧,自己又生了儿子,后半辈子,总算有指望。
可纵然是她背后捣鬼,这女人乖滑深沉的很,如何才能让其自露马脚呢?况且,只是猜测而已,又不能肯定是她。事态迷雾重重,自己身边帮手又少,真是烦透了……
胡思乱想间,夜已过半,风寒露重,萧萧索索的冷风,卷起落叶阵阵;不知不觉,手脚都快冷成冰,连胃里都凝在一起似得,忍不住瑟瑟发抖,寒凉之症估计又反复了,不等这事儿了结,估计自己就先交待于此。
掰指头算算,若自己真被冻死在庭院里,可把十四保了周全,是一条命。可若我没把十四看好,惹出事端,大概,就是两条命。这样衡量起来,还是继续待在原地,最为妥当……
迷迷糊糊开始犯困,靠在廊柱上,闭眼休息,恍惚中,察觉有人慢慢走近。“阿嚏……”,本想更精明强干的给对方致命一击,可没想到,出师未捷,自己猛然打了个喷嚏,把魂魄都快要打出来了……
“笨……”,身上落了件罩衫,暗夜中,熟悉的声音,惊得人目瞪口呆,回头望,果然是他,月色下,目光柔和,面色宁静。
“你醒过来了?不是,想起我了?也不是,记得我了?哎呀……”,实在焦躁的很,我这都是说的什么乱七八糟,抓住他胳膊,使劲摇晃,是真的清醒了吧?可别再让我空欢喜。
“进来……”,被他拖住手,拽进屋中,两人蜷腿坐在熏笼旁,相依相偎,骤然温暖,身体里寒气逐渐消散,寒颤一个接一个。
“大半夜,不回去睡觉,坐在院子里挨冻,还真睡着了,外人来了都不知道!”,我还没开口责问,人家就先劈头盖脸的唾骂我一顿,天理何在啊?!
“我这是为了谁啊?你到底好没好?头还疼不疼?把我都弄糊涂了,到底是……”,渐渐哽咽难言,万般委屈梗在心头,可别再折磨人了。
“澜儿,澜儿,委屈你了……”,被轻轻揽在怀中,小爷身上轻轻袅袅的苏合香气传来,温热的感觉依旧,“我现在是明白的……,那感觉,我也不知如何向你诉说,时好时坏。发作时,如血脉逆流,头疼欲裂,苦不堪言。并非认不得身边人,只是无法压抑心口里,愈演愈烈的凶煞戾气,满腔皆怨恨,杀气腾腾,不可控制……。所以,这阵子,你躲远些,等风平浪静……”,看他目光惆怅,愁眉紧锁,才知内心压抑多少痛苦,让人心如刀刻……
“说什么傻话……,全天下人躲干净了,我也没法走。若此时,你我身份逆转,你忍心任我自生自灭?你做不到的事情,我也同样做不到,既是如此,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离不弃……”,恨不能和你绑在一起,还躲远些?纵然我铁石心肠,都舍不得把你丢下……
月光清冷如水,两两相望,一时无语;深知身在情长在,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生死相依……
“咝……”,一时情动,被他紧紧揽在心口,却无意间碰在伤口上,疼的半条手臂发麻,忍不住抽痛出声。
一时间,静默无声,他怔怔望住我,将袖子慢慢褪开,白绸仍在,可不是你自己那尖利白牙咬出来的?“是我吧?是我,对不对?我想起来了,是我弄得,那天……”,忽然间,他攥住我手腕,轻轻发抖,气息也不稳,额头渗出冷汗,用手使劲揉额角,可见是想起之前的情形,头疼又犯了。
“好了,好了,别想了,也没大碍……”,怕他自责之下,勾起别的心病,赶忙抚上后背,轻声哄劝。
“怎么会没大碍?我回忆起来了,喉咙里都是血,呛的人喘不上气来。在那一瞬间,心里平静下来,戾气也散了。可这是用我的澜儿换来的,我把澜儿伤着了,明明想要护着你的,这辈子都不让别人伤着你;可我自己……,可我自己……,居然是我自己……。我宁可你不要搭理我,怕自己再伤着你,可若澜儿都不理我了,那这世上,还剩什么可……”,小爷声音渐渐消沉,可见他被自责缠绕,沮丧低落,痛苦难捱。
“算了吧,别人我还不给咬呢!这都是小事,大不了,等你好了,让我也咬一口,不,两口!”,换我揽他在身边,轻轻顺鬓角捋下去,把你救回来,比什么都值得庆幸。
“十四,我问你,之后该怎么办?老太妃让我提防你身边人,可我自己想了想,朝臣、下属、奴才,甚至兄弟,都不太可能。现在,只剩下……,还是你得罪了什么人?我不知道?”,我脑中也乱麻一团,唯有趁小爷清醒,给我个主心骨。
“我哪儿知道自己得罪谁了?真得罪,人家也不告诉我啊!不过,在朝里、军营,俱未曾与人结下梁子过节。兄弟?除了大哥,没人做这些邪性玩意,也太不高明了!他们个个都是人精,想致人于死地,办法多的是。混淆人心智的法子,卑劣下等,没人有闲工夫整这幺蛾子!剩下的身边人?娇雪没这脑子,没动手,先露馅;若是娇雪所为,也不过是被人当枪使。也唯有她了,恨的我牙痒痒,还绵里藏针,诡计多端。”,小爷心智未清醒,可脑子精明过人,三言两语间,就已然洞悉了真相,看来,背后捣鬼的,确凿是她无疑。
“澜儿过来……”,小爷凑到我耳边,轻声支了几条计策,条理清晰,周密巧妙。
他现在情形未曾明朗,状况时好时坏,所以,仍然要我出面,掌控大局。可最庆幸的,自己不再孤零零一个人,心也渐渐踏实下来。
剩下的,就是等暗鬼慢慢显出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