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的暴戾之气虽渐渐平和,可却与府中人冰冷疏离,寡言少语,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再这样下去,我都想去观里请个道士来府里驱邪作法,看是不是妖孽横行导致?好端端的,平生古怪,让人诧异莫名。
他现在对我视而不见,原以为只要听从老太妃的指点,把他从皇上手中救下了,就能万事大吉。现在看来,却是我太天真,事情哪有这样简单。离出宫回府,已整整过了两日,只见他喝茶,粮食半点都没入口,还真熬的住?又不是神仙,还不食人间烟火了?也不知道喊饿,变着花样做吃的,全给照原样端回去,叫人烦躁担忧不已,哀叹伺候这小爷,比我养两个儿子还费力。
才稍稍恢复精神,他又搬回原先前院的书房,连话都懒得讲一句,成日里闷在房中念书,这是要考状元还是怎么的?翻来覆去,不过折磨我一个人……
走到书房门口,听闻房中一声脆响,小丫鬟吓得不敢言语,原来之前端来的东西,他不肯吃,见奴才不端走,又发了脾气,把吃的散落一地。
没良心的混小子!近来府里不太平,不由得对谁都暗下提防;眼前打翻在地的,这是我亲自下厨,熬了几个时辰的老藕排骨汤,就怕他吃不惯甜食,又没胃口,才选了上好的藕,配上鲜笋、竹荪,老远都闻见香气四溢,居然摔着玩,真是白糟蹋了好东西。以后你跪地下求,姑奶奶都懒得搭理你,连个窝头也不给蒸!
见我进来,小爷仍是视如陌路,抬头瞥了一眼,漠然无语,把人心都寒透了……
“头还疼不疼?这几天都没吃东西,也不饿?”,极力忍下想揍人的怨怒,耐着性子,摸摸他额头;这几日,他夜里都睡不安稳,不是揉额角,就是片刻间被恶梦惊醒,满后背透湿的冷汗。
将我手拂开,他也不答话,起身拿起身旁的佩剑,扭头就往屋外跑。心中顿时慌了神,三魂失了二魄,抬脚就追,真是我的小祖宗,这样跑出去,万一惹出是非,你我性命都难保!
追到府门口,看见守门的侍卫,如同遇到救星,“把爷拦住,别让他出去!”,抬手招呼人过来帮忙,凭我的体力,想要追上小爷,简直是缪谈!
“放肆!反了你们!都滚开!”,见侍卫有阻拦之意,又勾起他在养心殿的回忆,眼里渐生怒气,咄咄逼人的架势,吓得侍卫不敢近前。
“给我拦住他!”,怕侍卫胆怯,他们现在是围在府门口,蚊子也出不去,可谁保证待会没个胆怯的,被小爷逮到空子溜走?麻烦就大了!
“都闪开!否则严惩不贷!”,小爷抽出佩剑,明晃晃落在其中一个侍卫脖子上,吓得人家两腿打软,眼前发号施令的,都是主子,他们也摸不准该听谁的。
“给我把爷拦住了!我是了奉皇上御制!谁若不从,就是抗旨不尊!”,非逼我找个厉害人物来当挡箭牌,这些侍卫才肯听话,将小爷围个严实。
“别闹脾气,求你了……”,府内近来蹊跷,敌我未明的情形下,还要在下人面前顾忌脸面,维护主子威仪,只得压低姿态,好生哄劝,“听话,把剑给我。要不,你就一剑落在我脖子上再出去?”,其实他现在对我全无往日情意,这句话,也是赌一把,谁知小爷会不会真一剑把我了结。
他眉头蹙起,仔细盯着我的脸打量,不时又揉揉眼睛,似在努力回忆被自己遗忘的事情,可气势已经不像方才那样霸道,气息也逐渐平稳。顺势接下他手中佩剑,悄悄递给身后的小东子,心算是踏实了一半。
哄着小爷回书房,虽方才信誓旦旦说再也不管他,可还是忍不下狠心,回厨房又熬了小碗粥,拌了小碟鲜笋,自己给爷端到书房,看他还肯不肯再打翻在地。
“端走!”,他连看也不看,满脸不屑,挥手命太监把粥端下去,饿了好几天,这人是铁打的也不成啊?成心要把人气死!
太监才要把粥端走,被我抬手将托盘按下,既然他没胃口,索性大家都耗着,看谁争的过谁?
“你……”,他皱眉厌弃的瞪了我一眼,说不出的无可奈何,好像我是专门来谋害他的歹人。
“爷没胃口,我也不吃了,什么时候爷知道吃饭了,我再吃……”,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又没病,谁饿谁知道,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
捱到暮色低垂,粥已经快冷成冰,外头似乎又起风了,怨不得李清照说,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二三月的京城,白日艳阳高照,晚上刮寒风,能把人骨头吹透了。锦云把冷掉的粥端走,又送了新熬的荷叶粥,飘香四溢,馋的我口水都要掉下来,真讨厌这样较劲的方式,我这是图什么!
“把粥喝了……”,小爷冲着粥轻轻抬了抬下颌,他目光柔和,没有方才的抗拒,难不成,是记得我了?算了,他没忘记我,只是把昔日山盟海誓的情意忘了……
“你喝一口,我喝一口……”,把粥递到小爷嘴边,他有恢复迹象,令我喜不自禁,忍不住想笑;可强撑多日的精神,瞬间崩塌,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辛苦委屈都能忘记,可谁把完好无缺的十四爷还给我!
眼泪掉下就止不住,端碗的手不住颤抖,险些掉在地上,忽然被人一接,从手中抢过去。
“我喝一口,你喝两口……”,被他用轻柔绢帕稀里糊涂在脸上乱擦,说他不记得往事,可霸道混蛋的脾气还是没改,哄人还要讲条件。
哪里是我吃两口,他就吃一口,勺子和碗在人家手里把持,不停往我嘴里送,一小碗粥,转眼见底,就没见他往嘴里送多少。也罢,肯吃东西就不错,慢慢来吧,毕竟不是急功近利的事情。……
夜色渐深,小爷倚在榻上看书,也不与我讲话,自己百无聊赖,也只好抽本书,在他身旁读,照此推论,等他痊愈,我大概能当内阁学士……
“你怎么还不走?我要就寝了……”,他又回复冷若冰霜的口气,方才丁点柔情,一扫而光,挑眉向我发难。
“就寝?在这儿?”,这卧室已经废弃很久,自从我受箭伤之后,十四小爷就已经彻底搬到我房内住,如何这会子,就突然搬了回来,弄得人诧异莫名。
“不然去哪儿?爷要歇下了,福晋也早点歇息,请回吧……”,看他招呼太监伺候更衣沐浴,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回我房里;不和我住没关系,可现在不成啊!我要负责看护他,半点差池不能有,之前是把性命抵押给皇上的!这前院后院离了八丈远,等明日再发现人不见了,我就死定了……
“我,我不走了,我也住这儿,和你一起歇息……”,憋了半晌,说出这番话,自己都想抽自己嘴巴,奴才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羞臊的我恨不能跳窗逃跑!
“你疯了?哪儿有女人自己送上门来的?还知‘颜面’二字怎样写吗?”,小爷仿佛听见‘西域神奇见闻’,挑起眉,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上下打量,弄得我脸燥热的快烧起来。
他以为我当着奴才说这话,心里好受吗?!我也是堂堂世家千金出身,状元的妹妹,皇上钦点的皇子嫡福晋!往后在府里,还要摆主子架势!我不知道颜面二字如何写?我这是为了谁,尊严全抛,斗胆抗旨,拼上性命作保,日夜不敢合眼!没心没肺的混蛋!真想拿烛台打死他算了!大家都清净!
“你到底走是不走?爷要歇了,你不走,爷就去别处躲清静!”,看他起身要走,我又慌了神,忙把人拉住。
罢了罢了,看在他现在心智烦乱,千万不能一般见识。“我走,我走……”,抚胸顺顺气,将怨怒消散,安抚小爷坐下,替他掩上门,坐在檐下,一时都不知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