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面的衣缎被风雪侵蚀了一夜的湿寒,顾时茵不大舒服的皱了皱鼻子,打了个喷嚏。
卞景春明显怔了一下,而后顾时茵感觉到他在往屋里走,里头没点灯,黑糊糊的,她也懒得睁眼,半睡半醒的歪在他肩头。
枕水苑的床不是内务府的大通铺,古棕色的雕花架子床,大概还是前几朝那个老王妃留下的。
床板倒是跟大通铺一样硬,薄薄的一层褥,比大通铺垫得还薄,不过好在下面是木板,不比大通铺的石砖寒凉。
卞景春的被子很单薄,但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把被褥叠了两层盖到她身上。
头挨到枕头,顾时茵眼皮子再也打不动架了,沉入黑甜之前,她隐约听到他把火炉搬了进来,好像正在烘干她的小斗篷,脸旁也放来一个毛绒绒热烘烘的东西,应该是手炉……
小宫女在梦里宣布,这么贤惠的少年,将来必须是个好皇帝。
小宫女美美入梦时,卞景春坐在床前的脚榻上,也难得清净的入睡了一回。
自从去岁他被‘送’来这鬼地方,他就时常做一个单调的梦,梦里,也是今夜这样的大雪,没完没了的下,他像一头孤狼,在雪野里没命的奔跑,不知道在寻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世间除了脚下孤单的白,就是头顶永寂的夜。
今夜却不同,他在雪野的尽头突然看见一个小红点在朝他挥手,像晨曦照进无尽黑夜的第一缕光……
*
下了一夜的暴雪谁能想到第二天出个大太阳。
红墙白瓦,整个皇宫明亮得刺眼。
枕水苑年久失修,比不得粗桩厚瓦的宫殿,为防止如冷宫的屋舍一样坍塌,房瓦上的积雪已被贤惠少年连夜扫除了。
丢在院角无人问津的兽金炭,也终于被拎进了屋。
顾时茵在暖洋洋的屋子里睁开眼时,外头天光正好。
檐下挂了一连串冰溜,折出晶莹纯净的光,阳光打窗台射入,披在少年挺直的脊背上,石炉上架了个瓦罐,不知在煮什么东西。
叽叽喳喳的叫声中,少年正在低头喂鸟,瓦罐里的水刚烧开,咕嘟嘟的顶着水泡。
小绣鞋已经烘干了,就放在床边,鞋尖的小红花红艳漂亮,她伸脚就能够着。
一切美妙的像极了小宫女幻想中出宫以后闲赋的田园生活,如果不是肚子饿的咕咕叫,这样美好的画面,她能趴在枕头上看到头顶开花。
就这么看了一会,顾时茵发现其实少年格外的有爱心,她饲喂的时候逗鸟玩多过喂鸟,少年则不同,他每一个鸟笼都格外认真的饲喂,换水,清理鸟粪。
最后,他还会检查笼里有无新下的鸟蛋,不过冬季鸟儿鲜少下蛋,几十只鸟里只有发现两枚,尽管如此,少年也是小心的取出来,收到一旁。
顾时茵并没有觉得他把鸟蛋取出来单独放置有什么不对,只觉他轻拿轻放的动作都格外的温柔。
总之,现在的卞景春是个既温柔,又有爱心的少年,不接受反驳。
小宫女托着下巴美哒哒的欣赏了一会温柔有爱少年,瓦罐里的水滋滋的溢出水烟,东西应当是能吃了。
小宫女一个咕噜爬起来,盘腿坐到床边,俨然一等吃的小可爱。
卞景春听到动静,拭净手,走到石炉旁打开瓦罐盖,拿汤匙捞了一些出来,因为怕烫,还给她过水凉了凉,这才走到床边,放进她手里。
然后,小宫女就看见自己捧成捧的手心放进了几颗刚煮好的,新鲜又滚热的蛋。
鸟,鸟蛋?
心情有点复杂的小宫女:“……”
话本里都是骗人的,养鸟也未必是为了解闷。
*
回内务府的路顾时茵本想自己走回去,可奈何她腿短,一脚迈出去仿佛跪在雪中,结果,只能求助的看向卞景春。
“世子殿下。”
卞景春:“……”
昨夜大雪迷眼,顾不上仔细看,顾时茵再次被他背起来才发现,短不过两个月时间,少年好似长高了许多,腿更长了,肩膀也更宽了。
清晨,又刚下过一场大雪,正是最冷的时候,冷宫这边本就人畜凋敝,此刻白茫茫的天地,安静的只有他两人。
卞景春背着她踩着蓬松的新雪,一路无话。
顾时茵则不停的张望周遭坍倒的宫墙,压塌的房瓦,折断的树干……
昨晚,他竟然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把她背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