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寂寂,除了雪簌簌而落与风刀子,没有任何回应。
兴许是出于不甘,又或者是某种他自己也道不明的情绪,好似今夜就是把这雪林子给掀翻了,他也要找到那个小宫女。
卞景春没有停留太久,他延着树干滑落,略过视线覆盖过的范围,接着寻找附近被雪压塌的树,再爬上去,再搜寻,这是他能想到的最节约时间的法子了。
卞景春数着步子,把袍摆撕烂,每十步系一个显眼的标记。
林地越走越深,大概又走了半个时辰,连他自己都开始担心可能会回不去时,终于,在今夜爬上第十九棵树的时候,他在树根旁的一截断枝上,看见一朵‘小红花’。
小小的一朵,几乎也要被雪掩埋了,只剩一角从厚重的雪里扒出小尖尖,露出两片红花瓣。
卞景春伸手拨开雪,断枝上露出一只被挂住的小绣鞋。
鞋又小又破,却在鞋尖上缝了朵小红花,圆乎乎的,此刻看上去可怜兮兮,又说不上来的可爱。
卞景春捡起小绣鞋,几乎立刻就可以肯定是那个小宫女的,除了她,还有哪个人能笨成这样,把鞋都走丢了。
卞景春退后几步,刚想再次呼喊,就在被雪压塌的树下看见一串痕迹,明显比其他地方的雪更浅一些。
若不是目力极好,凭着这点雪光,他是根本不可能瞧见的。
那是被雪覆住的小脚印!
卞景春立刻如嗅到腥味的狼,弓起身往歪倒的树干下爬。
没爬几步,他就停了下来。
粗壮的树干被雪压折,连带着压倒了旁边两棵矮小的松树,松树枝密,三树高矮交错的倒地,恰在地面形成一个‘小棚子’。
小到,只够一个人爬进去躲风躲雪。
卞景春不知道自己在雪中暴走了三个多时辰,面上头上是个什么鬼模样,他看见里头缩成一个小红团的人,本想喊她出来,结果想起自己晚上撵她走的时候凶得很,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喊了一晚上的名字,临了却有点喊不出口。
没等卞景春说出话来,他刚伸出手,里面一小团就骨碌碌的爬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
卞景春:“……”
少年以为自己早就冻僵了的肌肤已经没了知觉,但当软乎乎的小脸蛋贴过来时,他还是奇异的感受到了温暖。
红色小斗篷的帽子因她仰头的动作而滑落下来,仙女髻的两个小尖尖也被压蔫吧了,她两只胳膊紧紧的环住他脖颈不放,像只受惊的小雏在他耳边细碎的呜咽。
雪还在纷纷洋洋的下。
少年没有动,连喘息都放轻了,任由小宫女抱着。
这种感觉很吊诡,好像他无论怎么恶劣,怎么耍狠,她都会毫无芥蒂的奔向他,抱住他,好像他并不是被遗弃在皇宫的怪胎,而是她可以全然信任与依赖的人。
今夜的暴雪教少年学会的第一样,是‘小心翼翼’。
卞景春把捡到的小鞋子拿出来,小宫女就乖乖的伸出脚让他穿,他把斗篷的帽子也帮她重新系上,她就乖乖低下头让他系。
做完这些,他就着这姿势把人托住,抱起来,她不光乖乖的让他抱,还特别乖的搂住他脖颈。
卞景春抱上人,就延着一路上做的标记往回走。
回去的路并不比来时轻松,今夜最可恨的不是雪,而是风,像只疯狗,四下乱吠,逮哪咬哪。
斗笠也不能说全然无用,没了斗笠,脸面彻底暴露在风雪里,眼皮上很快积了一层雪,眨一眨都好似有几千根细针滚过。
顾时茵哭歇了,小声抽着气,从斗篷里冒出脑袋。
她今晚是真的以为这辈子又要被埋在雪里了,她从枕水苑出来正是风雪怒作的时候,自然想赶快抄近路回内务府。
那条小路她上辈子就走过无数次,熟悉到她以为闭着眼也不会走错。
但今夜的雪下得如鬼打墙一般,她一进去就像入了迷宫,往日熟悉的岔道与林木都诡异的无从辨识。
雪不断的下,气温越来越低,暴露在这样的天气里会冻死人,她想返回,回枕水苑去,却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慢慢的,雪越积越厚,有不堪重负的树接二连三断倒,她吓得顾不得方向,拼命的跑,鞋子也不在哪处绊掉了,最后一边哭一边爬进断倒的树下躲雪,她以为要死在这里了,直到看见他。
卞景春双手抱着人,腾不出空来去抹掉眼皮上越积越多的雪。
一只小手从旁侧伸了过来,轻轻扑掉雪沫,还给他吹了吹,热乎乎的气息总算让视线又清晰了一点。
这么走下去,两人怕是走到天亮都回不去。
卞景春站住,把人放下地,转过身,改蹲在地上。
不需他说什么,下一刻,两只小手就攀到他肩上,让他背起来走。
顾时茵知道他这是要她帮忙擦去落在眼上的雪,可这样下去,他眼皮会冻烂的。
她趴在少年肩头,看着他拢起的眉骨,无端想起,前世,也是这样的大雪天,貉毛遮住了他半张脸,他驾马从她头顶一跃而过,看都没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