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淼处理完公务天色已是擦黑,放心不下徐湛故先去了客房,郭莘端了盘没动过的饭菜正从房内出来,看见他如耗子见了猫般想要溜走,又想到门里面的好兄弟,只得壮起胆子堵在了门口赔笑道:“爹,阿湛是有错,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别撵着他揍啊!”
“滚回房读书去!”郭淼见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来气,轻踹了他一脚。
郭莘手上的碗筷叮当乱响,险些翻撒一地,哪还敢再多言语半句,忙是躬身应是。
“回来。”郭淼叫住了他,接了他手上的托盘,往客房内一瞥:“怎么样了?”
郭莘嘿嘿一笑:“睡得跟死狗一样。”
郭淼还要踹他,被他闪身躲过。
“我问他那长随,说是一连几个月噩梦不断,惊醒了就再难入眠,很久没睡的这么沉了。”郭莘忙道。
郭淼冷笑:“敢情是来这儿买心安补觉来了。”
郭莘挠挠头:“爹,阿湛也不容易,辱母之仇不共戴天,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五步呢,他那么聪明的人,不给对方弄个家破人亡是咽不下那口气的。”
“你还挺理解他!”郭淼上前半步又是一脚。
郭莘笑着遁走了。
郭淼推门而入,见徐湛正睡得正酣,便远远坐着看了会儿书,夜色降临了,想到徐湛从晌午到现在一直在睡,挨了顿打,又水米不进,生怕折腾病了,只好叫醒他。
徐湛迷迷糊糊醒来,竟不知身在何处,看到先生那张关切备至的脸,以为是在做梦,只是身上一阵抽疼,将他带回了现实。
“先生。”徐湛嗓音沙哑,嘴唇干裂。
郭淼暗骂郭莘不会照顾人,起身倒了杯水送到徐湛嘴边:“喝了水,用些粥点再睡。”
徐湛任他摆弄,不时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眼里既无恐惧也无怨怼,满是亲近之色。
这是他尽心教导的学生,精心雕琢璞玉,栽培多年,瓜熟蒂落,殿试一举夺魁成为名动天下的状元——不到二十岁的状元。
到了自己面前,却像个蒙童一般任打任罚,毫无怨怼。
难怪有人说,这世上最亲切的关系其实是师徒,父子之恩常被视作天经地义,师徒之情才是最难以割舍的。
念及此,郭淼反倒有些心疼。喟叹一声道:“是我失职,没有教好你。”
这话说的极重,徐湛慌了神,正要翻身下床,被先生拦住。
“先生……”徐湛轻声道:“是学生品行不端,辜负了先生教导。”
郭淼伸手打断他的话,缓缓道:“我素来只教你孔孟学问,道德文章,一心关注你的举业,却从未关心过你心中那些仇怨的、极端的想法,还不算失职吗?”
徐湛正在发愣,就听先生接着道:“因此你所犯罪责,先生要承担一半。”
徐湛明白,先生是怕他心中负担过重在安慰他,毕竟弹劾周纶,导致其惨死狱中、陷害陆时,导致侯府家破人亡,这其中牵连多少无辜之人,都是他徐湛一生也无法摆脱的罪孽。
一时间,所有的委屈、矛盾、怨恨、无奈,皆化作两颗晶莹的泪滚落。
郭淼反是笑了:“怎么?打开门让大伙看看,堂堂状元公哭鼻子呢,都要当爹的人,羞也不羞?”
郭淼板正了他的身子,对他道:“过去了就过去了,灰心丧气,消极避世,你能躲去哪里?还不是被你爹一状告到海宁来,来个守株待兔?”
徐湛啼笑皆非,擦了把眼泪别过头去,嘴硬道:“我可没躲,是许阁老和我爹怕我惹事,把我赶回来的。”
“还好意思提!”郭淼扬了扬手,终究舍不得打上去,只是揉乱了他的发髻。
休养三日,徐湛伤势大好,早起逗弄了小侄儿片刻,未吃早饭就被郭淼叫去大堂。
郭淼正在排衙,即每日接受县丞、主簿、典史、教谕、衙吏、差役等一班僚属参谒,场面是极威风的,好比“百官上朝”的翻版。
无怪乎有地方官羡慕的说:“我爱京官有牙牌。”
京官却反而羡慕地方官道:“我爱外任有排衙。”
众人有事的议事,无事的扯淡,又听大老爷训话,若是无话,众人便“蟹行”而出,官员们回家吃饭,书吏们到各自房内办差去了。
郭莘得了父亲吩咐带徐湛去二堂三堂转转,看县衙六房是如何处理事务的。他饿的饥肠辘辘,困的睁不开眼,边走边抱怨道:“我爹也真是,你在府衙给他做了一年的幕僚,又不是不通时务的书生,一个县衙有什么好看的!”
徐湛笑道:“当然不同了,县务更加繁琐细致,快别白话了,走吧!”
所谓六房,即吏户、礼、兵、行、工房,对应朝廷六部而设,分管州县官衙的各类事物。
二人分别去六房中转看,逢人问起,郭莘便拍着徐湛的肩膀介绍道:“我的好兄弟,我爹的学生!”
——仿佛好兄弟的身份远超过学生。
到了户房,便听有人在身后议论:“大老爷的学生不是今科状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