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琅被谢钰一句话梗住,脖颈僵硬地扭过去,缰绳在腕上绕了几圈,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明琅,随我回去。”
谢钰骑着烈焰般赤红的高头大马,单手御马,负伤的左臂藏匿于狼毛大氅中,仍是气势迫人。
乌鸦马本就是谢钰的马儿,见主人来了也不顾背上的姑娘,呦呦嘶鸣着,谢钰不过使一个眼色,它就脚踏碎步往那人身旁贴去。
李明琅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就不惦记乌鸦马日行千里之能,随便从马厩里夺一匹马去才是。
“如果我不想回去呢?”她问,“跟你回去,有什么好处?朝廷的封赏么?我不需要。”
该做的事已经做了,至于功名利禄,李明琅压根就没想过。
她又是绑知府,又是烧粮仓的,不被上头治罪已是万幸。虽说她和谢钰如今的关系不清不楚,但以谢钰的人品,不至于事后叫她吃挂落。
“小谢,咱俩就到这儿吧。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李明琅将碎发拂到耳后,话说得潇洒坦荡,可是喉间酸涩难言,如同咽下一枚井水浸过的青杏,自舌根泛起苦意。
“当家的,当真这么想么?”谢钰的神情晦暗不明。
左手不自觉地握紧,伤口再度崩开,仿佛只有疼痛能让他保持最后一分的淡然,冷静,以及体面。
李明琅望着谢钰冷峻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似命令,又似恳求。
她难得生出一丝愧疚,深吸口气,胸膛些微起伏,刚要说话就见谢钰扬手命令道:“来人,带李当家回去。”
“你!你这是绑架!是强抢民女!”
李明琅惊怒交加,猛然一拽缰绳,可那该死的乌鸦马全然不听她号令。
啪!谢钰打个响指,乌鸦马便急急掉头转身,驮着紧抱它脖子的李明琅往驿站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李明琅四周都是那些黑衣影卫,将她团团围住,居然连一点突破的空隙都不给她留。
无奈,李明琅只好隔着重重人群瞪谢钰一眼,却见那人平静无波,清新旷逸,垂着眼帘不与她对视。
*
次日,日安还未亮,郡王府的人马就收拾行囊准备出城。
滇西王身体不爽利,只派了那位阴阳怪气的大太监王忠贤前来相送。
他年龄大了,手背在身后,眼皮如同两片干瘪的枯叶,但滴溜打转的眼珠子犹有精光。
“郡王殿下,听说您昨个儿在城门口看上了一位姑娘?也不知是哪家的丫头片子,有这般麻雀飞上玉枝头的好运道?”
昆城四处都有滇西王的眼线,谢钰的一言一行都逃不出他们的监视。
若是前几日,被王忠贤这般怪腔怪调地试探,谢钰只会一笑了之。可惜他今日心情不虞,闻言斜睨了王忠贤一眼,转动指间的玉扳指,默然无语。
王忠贤被当众撂了面子,有些尴尬。
钱公公迎上来,讪笑道:“王公公哪儿的话?咱们殿下神仙一样的人物,想要人还不容易?怎么会在昆城看上个民间丫头,还带回京去?这样的话莫要再上了,平白污了殿下清誉。”
“那就是老奴说错了话,该打,该打!”
王忠贤轻飘飘给自个儿扇个巴掌,重重哼了一声,剜一眼谢钰身后的紫檀金车。
车门紧闭,窗帘紧锁,密不透风的,一看就藏了人。但郡王府不认,他也没法子,唯有腆着老脸讨饶,恭送清河郡王启程。
仙鹤窗棂后,李明琅冷笑一声,目光掠过撩起外袍坐进车内的谢钰,鹦鹉学舌道:“咱们殿下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会干出强抢民女的事来?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谢钰心里有愧,可也梗着一口气,反问道:“李明琅,你就这么不想同我在一起?”
他的质问直戳李明琅心口,叫她分外窝火。
“殿下隐瞒身份在先,如今倒成了我的过错?我在云湘城过得好好的,有家有业,做什么孽要与你演一入侯门深似海的老黄历?俗得掉渣,到庙会搭台唱戏,都没人想去看!”
谢钰吵不过她,嘴唇翕动,片刻后挤出一句:“总之,你不许走,我不同意。”
之前都好声好气哄人,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披上郡王爷的皮就开始唯我独尊。
李明琅越想越气,跑又跑不掉,只得揪起一只丝绒抱枕,兜头给谢钰扔去。
谢钰默然接住,放到一边。
“倒茶,渴了。”李明琅抬抬下巴。
谢钰解下外袍,丢到矮几旁,而后开始泡茶,动作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李明琅接过白玉茶杯,轻抿一口,噫了声:“你想烫死我?”
谢钰瞟她一眼,吁一口浊气,认命似的甩开折扇给她吹凉。
“当家的请用。”
李明琅杵着下巴,斜倚在堆叠的软枕上,打了个呵欠。
听话顺从于她而言绝无可能,刁蛮任性,颐指气使,见天作妖才是本性。
她估摸着,这一路把谢钰折腾到骨架子都散了,没到京城两人就能一拍两散也说不定。
孰料,一路上谢钰好吃好喝给她伺候着,无论她提出什么刁钻刻薄的要求,谢钰最多不过眉头一蹙,都能为她奉上。
唯有一点谢钰坚定不移——绝不能离开他的视线,更别想着逃跑。
紫檀金车宽敞得能同时坐下四个人,有烤火煎茶的炉子,有柔软暖和的床榻,吃穿用度更是挥手即来,如一座移动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