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傻,你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李明琅垂眸看雷驰风靴尖的银铃,问道,“你是雷家寨的人?”
“姑娘,你来滇西不久吧?”雷驰风冷笑,“苗人里十个有三个汉姓是雷,我姓雷,就是那旮旮角角的雷家寨人?”
李明琅走到谢钰身旁,扶一扶随手挽的发髻,娇声道:“是么?我瞧你靴子上镶的铃铛眼熟,一模一样的花纹我好像在一个叫阿盆朵的姑娘家见过。”
谢钰将她护在身后,紧盯歪倒在树杈上的雷驰风。
见他不愿说,李明琅也不再追问,浑不在意似的笑笑:“既然不是旧人,素昧平生的,你来杀上门来是为的什么?”
雷驰风为杨岘领头的八道黑衣影卫围困,打得身心俱疲,遍体鳞伤,心知今日不能善了,索性直言道:“姑娘前不久杀了个位高权重的人,一命偿一命,我特来找你寻仇了!”
“听不懂你的意思。你血口喷人,殃及无辜,今夜死了算便宜你了。”
李明琅躲在谢钰身后,漠漠轻寒,她还故作弱不禁风地掩嘴咳嗽几声,把雷驰风方才的话还了回去。
真会装腔作势。
雷驰风顿时没了跟她计较口舌高低的兴致,自怀中掏出两样东西,甩在地上。
啪嗒。
两支赤红的箭簇上发黑的血渍凝结,倒钩处犹有腐坏的碎肉残余。
李明琅瞳孔骤缩,神色微冷:“这是什么?”
“姑娘应当看着眼熟才是。”雷驰风冷笑,“毕竟,你就是用这玩意儿杀了我滇西王府的吕师爷,不是吗?”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图穷匕见。
听到“滇西王府”几个字,杨岘等人的脸色大变,摆开阵势,剑锋直指那苗人刀客。
李明琅却半点不慌,直截了当问:“所以,你想杀我替一个糟老头子报仇?”
雷驰风摇头:“我替王爷做事,是王爷想要杀你。可惜了,我行走江湖十年,居然要栽在你一个小姑娘头上。哈,不过呢,李姑娘,你也别着急,你的死期也不远了。”
死到临头,嘴上依然负隅顽抗。
谢钰抖一抖冰轮剑,月华如水,衣袂缥缈,他口中说着发狠的话,面上却言笑晏晏,像在酒席上说玩笑话。
“你就算把我们都杀了,也找不到账本,何苦费那工夫?不如引颈就戮,我还高看你一眼。”
雷驰风拧眉:“账本果然在你们手里。”
“什么账本?”李明琅扯一扯谢钰的袖子。
谢钰眉目温润,不置可否。
雷驰风彻底没了挣扎的心思,他心里清楚,谢钰把账本一事告诉他,就不可能放他活着回去。
他仰躺在枝桠间,长手长脚没气力似的垂落,稀疏的枝叶中,隐约得见远处亮起的天空。
“喂。”雷驰风偏头问李明琅,“她过得好不好?”
“谁?阿盆朵?”李明琅柳眉一挑,“不是说不认识么,现在又问个什么劲?”
雷驰风懒洋洋道:“人死之前还能有一口断头饭呢。”
李明琅轻哼一声,看着血液自雷驰风的指尖滴落,在树下聚成一滩,想来杨岘等人都下了死手。
“阿盆朵过得很好,我路过雷家寨时她跟我说,等过些年她家老婆婆仙去,就嫁给一个行脚商人,再也不回来了。”
“那就好。”雷驰风深吸口气,咔嚓一声,一根树枝掉下来,“你们动手吧。”
他阖上双眼,沐浴熹微的阳光,准备在今日彻底到来之前死在敌人的剑下。
他少时离开山寨,混迹黑白两道,沦落到滇西王手下,为他做了不少腌臜事,对自己死于非命的结局早有准备。
只是……还有个人,他放心不下。
片刻后,眼前蒙蒙亮,隔着眼皮能看到发红的日光。
雷驰风抹一把人中上的汗水,猛然睁开眼,只见那对年轻男女搂搂抱抱的,交颈耳语,显然将他忘在了一边。
“喂!”雷驰风撇嘴,“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杀人就杀人,在法场旁边卿卿我我的算什么事儿?狗男女!
李明琅掩嘴,噗嗤一笑:“耍你的,呆瓜,起来吧。今儿个本小姐心情好,放你一马。”
雷驰风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信。他继续一动不动挂在树上,疑惑道:“你们没理由放过我。”
“之前没有,现在有了。”谢钰背手,平静地说,“只要你愿意到我手下,做我们在滇西王府的探子。你要钱,还是要保护一个女人,都可以随你。”
雷驰风轻呵一声:“你们不是开镖局的么?我放着滇西王府的阳关道不走,来跟你们走独木桥?那不是找死吗?何必那么麻烦,现在杀了我算了。”
谢钰轻声道:“是么?”
雷驰风悚然一惊,余光扫过院内的八位黑衣人,皆穿着夜行服,身手不俗。而且,经过方才的群殴……不对,交过手后,他隐隐能察觉,这群人的来路不简单。
金乌缓缓爬上枝头。
雷驰风的脑海有如被白光贯彻,乍然间明白过来,眼前的白衣男子,云生镖局李当家的夫婿,绝非一般人。
敢对上滇西王府,光明正大来策反他,不是什么钦差大臣,就是皇亲国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