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愈发崎岖泥泞,远山如黛,霜凋岸草,雾隐城堞。
李明琅骑在马上,水雾裹挟冰渣子擦过她发红的面颊。手搭凉棚看向不远处的城镇,竹楼、木屋沿江而建,就知道车队业已步入滇西地界。
“再坚持几步路,到前边的宝盂县,咱们多休整几天。”
颜家的下人何曾吃过这份苦,虽说大多数时候他们跟小姐的嫁妆一块挤在马车里,但一路颠簸,鞋磨破几双,屁.股和腿都磕青了,听李明琅说今日还要走上一段,已是怨声载道。
“不然,咱们在前边的土地庙歇息一会儿吧?”
“就是,人又不是木流牛马,能自个儿动。咱们又没马骑,我脚底都磨出几颗大血泡,一步也走不动了。”
李明琅啧了声,摸一摸腰带上挂的金乌弩。
莫生气莫生气,跟他们计较个什么劲?
“好吧,只歇息一个时辰,天黑之前必须抵达宝盂县。”李明琅拍拍身下的白马,抬一抬下巴,“小谢,你带人去那破庙看看。若是有不长眼的人,就替我提前料理了。”
谢钰头戴帷帽,青色的纱幔在雾气中越发像一缕青烟,白衣因水汽而沉重,衣摆沾了些泥点子。
李明琅一声令下,谢钰便点了两个使弯刀的镖师,二话不说,一路疾行而去。
待镖局众人护送颜家的车队来到庙前,只见破败庙宇门前的空地上堆着一摞浸湿的草席,下头似乎有一滩猩红的水洼。
谢钰抱剑立于屋檐下,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两名镖师从庙里接连不断地捧来席子和草垛往上头堆去。
颜家的车夫好奇,趁镖师走进大殿,掀开草席一看——“啊!有,有死人!”
李明琅把缰绳递给绿豆,瞥一眼地上的草垛,嫌弃地扯扯嘴角:“土地庙里有强盗、匪类,不是很寻常的事么?我看你们非要来这儿瞧瞧,还以为大家心里有数呢。”
她走进大殿,供桌上空无一物,神像斑驳,一副萧条破落的景象。
方才在门边说的话,殿内的颜家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眼下正低着头靠墙歇息,哪怕有跟猫儿一样大的老鼠路过,也不敢再有抱怨的言语。
李明琅看一圈众人,颜青女头戴鸳鸯盖头被丫鬟们围坐在角落。她叫来吕乐成,让他寸步不离守着颜小姐。
“嫁妆什么的倒在其次,人可千万给我看好了。”
颜青女身边的丫鬟,可能有汪夫人身边的人。查良材被她三下五除二解决,颜青女也歇了逃婚的心思,那汪夫人的眼线定然不会就此坐以待毙。
离临州越近,出手的机会越少,恐怕,很快有人要狗急跳墙了。
吕镖师颔首,而后面含忧色道:“那当家的定要跟好谢姑爷才是。您要是擦破一层油皮,回到云湘城,张镖头都得给我好看。”
“知道啦。”李明琅没好气道,“张镖头要是找麻烦,也会先找谢钰。得,我跟紧他就是了。”
她走出大殿,在屋檐下找到倚着墙看雾色缥缈的谢钰。
“一个人杵这儿,不嫌冷?”
谢钰取下帷帽,摇摇头。
他淡声问:“当家在跟吕镖师说什么?”
“叮嘱一些路上的小事。”李明琅空站着没趣儿,就问谢钰要来他的冰轮剑,“还没如此近地看过你的剑呢。”
谢钰没阻止,她倒也不客气,接过来就拔剑出鞘。
昏蒙的天色中,似有闪电流光乍现,剑鸣如同龙鸣呼啸,铮然有声。
李明琅吹一声口哨,错开两步,白皙细弱的手腕翻转,挽了个剑花。
“当家的学过剑法?”谢钰问。
李明琅挠挠发髻,讪讪道:“比起你,哪敢自称学过?不过是小时候跟在我爹身边,学了几手剑法和刀法罢了。”
“之后怎么没学下去?”谢钰低笑,“当家的方才那一手,颇有女侠的风范。”
李明琅哂道:“嘴这么甜,是拿我开的月钱去买了蜜?我根骨一般,我爹教了一段时日后就放弃了,只让我娘教我学一手射弩的本事来防身。反正镖局有他和娘亲,还有张镖头和林师爷,我在家里招猫逗狗,也能过得舒心……”
谢钰瞧她目露怅惘,想是思念父母,于是垂眸问道:“如今当家的要一肩挑起镖局的生意,有没有想过重拾武功?”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学武呐?”李明琅把玩着腰间的金乌弩,红漆在雾天分外耀眼。
谢钰笑道:“当家的也才十六岁。女孩儿筋骨软,比这个年岁的少年好入门。你也有些基础,学一招半式防身的剑法不成问题。”
李明琅眼前一亮:“那你教我吗?张镖头只会用大刀,我扛都扛不动,我爹使的是斧子,镖局里只有你的剑法最强……”
谢钰噎住,后知后觉似乎从李明琅借冰轮剑起,就在等着这一句话。
机灵鬼。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钰勾一勾嘴角。
*
宝盂县是汉苗混居的县城。说是县城,其实更像是一片连绵的城寨,姓氏、风俗不同的苗人在此聚居。
城门口的小兵操着口音浓重的方言,扛着木枪来回将车队的人点了一遍,接过吕乐成递的半吊钱才放行。
一行人入住县城正中的旅店,地方小,只有李明琅和颜青女得了单独的屋子,其他人都得挤大通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