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盖噗噗作响,茶香氤氲。
李明琅自怀中取出帕子擦擦嘴角,倚在车门边,放肆地欣赏红枭谷中疏桐寒枝、苔深韦曲的景致。
若非山寨的竹墙上站满手持猎弓的红巾山贼,箭尖指向她的马车,那么会更为风雅闲适。
一盏茶毕,谢钰一剑挑开串着吴大黑的脖子的麻绳,拽着断绳一头,手腕一用力,吴大黑就哭丧着脸跪倒在地。
“少侠,大哥,别杀我啊!李当家,小的求求你了!”
吴大黑今日也是倒了血霉,本以为下山劫镖是趟肥差,劫不到金银珠宝,也能换来过路镖局的买路钱。
他哪里想到,会撞上以一敌众的高手,还被云生的李当家又是恐吓又是折磨,踢到了铁板,现如今,连小命都要丢了去!
“少说几句,一会儿上路也能轻松点。”那女阎罗的声音从耳后响起,话音清脆利落,却不似敲冰戛玉,而像鬼差锁魂捉鬼的铁链,叮叮当啷。
细如发丝的剑锋抵上喉头,吴大黑哀求地看白衣少侠一眼,听云生的镖师说他就是李家的姑爷,兴许李当家能看在姑爷的份上,饶他一命……
却见那人嘴角含笑,无动于衷,明显跟李当家的夫妻一条心。
“你家寨主不肯出来,置你们这些小弟的性命于不顾,我又能有什么法子?”李明琅神色轻寒,“杀了你们,也算是我为民除害了。”
尖利的鸟鸣划破天际。
“住手!”方才那位被谢钰一颗石子打落的少年不知何时又爬上树梢,抱着胳膊冲马车的方向喊道,“李当家的,收手吧!且在原地稍等片刻,我们寨主同意见你一面。”
谢钰瞥一眼李明琅,无奈地摇摇头,归剑入鞘。
密密麻麻的猎弓消失在竹墙后,而后山寨大门轰然落下,架在寨子前方一条两人深的水沟上。现下水沟干涸,木栈道激起漫漫尘埃。
一人一马自寨中飞驰而出。
那人看上去顶多二十五六岁,身材颀长,猿臂蜂腰,飞眉入鬓,一头黄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一身赤红猎装,狼毛护腰,脚踏牛皮短靴,一柄圆月弯刀挂于腰间。
李明琅眨眨眼睛,疑惑道:“红枭寨主竟如此年轻?莫不是框我的吧?”
说话间,那人的马儿已走近了,隔着三五步距离,仰头大笑道:“谁胆大包天,敢假扮我戚惊羽的身份?”说罢,跳下马,半点不怵地路过亮出剑的谢钰,径直向李明琅走去。
“李当家,我乃红枭寨主戚惊羽。真不好意思,手下的人给你添麻烦了。”戚惊羽笑了笑,而后睨一眼跪在脚边的黑皮山贼,“吴大黑,什么人的镖你都敢劫,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呵。”
吴大黑见自家寨主来到,心里也有了底气,正想说些讨饶的话,喉咙却骤然一紧。他双目大睁,不敢置信地看向掐住他脖子的手。
戚惊羽动作快,谢钰没来得及出手,就见那红枭寨主松开手,往衣摆上擦了擦,而那吴大黑则跟一只断了脖子的病鸡一般歪倒在地,面色青黑,显然没了气息。
坐在车架上的李明琅呼吸一窒,胃里翻江倒海。她嘴上说要叫谢钰把人都料理了,但看到一个大活人在她面前被活活掐死,还是两回事。
戚惊羽生得也算俊朗,偏偏笑得有几分邪气。
他满意地看着云生镖局二人的沉默,嬉笑道:“带头挑事的,我已经下手宰了,还望李镖头消消气,把剩下几个小子放了,让我回去管教。”
李明琅低声道:“且慢。”
戚惊羽再走进两步,牛皮刀鞘上的贝壳、雨花石挂饰哗啦作响。
铮——
冰轮剑再度出鞘,横在戚惊羽与李明琅之间。
谢钰温声道:“戚寨主,就在这儿聊吧。”
“你是谁?”戚惊羽横眉怒目,他连眉毛都是黄色的,像头刚愎、自负的狮子。
“在下谢钰,是李当家的未婚夫。”
“哦?”戚惊羽恍然大悟,取笑道,“你就是云生镖局那位入赘的小白脸?”
谢钰睫毛微颤,见戚惊羽挑衅,却也不愠不恼:“能为当家的效劳,是我的荣幸。”
“有事说事吧,说完我们就不叨扰了。”李明琅扶着谢钰的胳膊跳下马车,抬头看向戚惊羽,“戚寨主,我有一件事,想向你打听几句。”
戚惊羽瞟一眼跪倒在谢钰手边,浑身战栗,没点骨气和能耐的手下,心中窝火。
一群窝囊废!要不是得留你们几个的小命,老子何苦受这狗男女鸟气。
“李当家请说。”
李明琅柳眉轻蹙,淡淡道:“两个月前,我爹李道仁在去往临州的路上被山贼劫镖,押送的数万两银兑不翼而飞,同行十来个武功高强的镖师全部下落不明,而我爹娘两人皆客死异乡。戚寨主可知,这是哪家山寨的手笔?”
戚惊羽桐油色的瞳孔微眯,望向山谷深处,一只惊雀自空林飞起。
“红枭寨只管姚县一带的一亩三分地,老李镖头没在我的地盘上出事,我上哪儿问去?”戚惊羽目光如炬,睨向李明琅,“只是听李当家这么一说,我倒有一个疑问。你说跟李镖头一起的镖师活不见人死不尸,真真是奇哉怪哉,十几具尸体要带走可不是件小事,扔在原地岂不便宜?要我说,此事不像山贼所为。”
一股酸涩泪意在喉头梗住,李明琅沉默许久,向戚惊羽福一福身:“谢谢寨主指点。”
戚惊羽见她眼尾泛红,蛾眉宛转,不禁生出几分怜惜之心。
“李当家,镖局比武招亲一事我人在谷中没能及时听闻,这才错过良机。我看你家这位,也不像老实过日子的,不如你回去退婚,嫁到我们红枭寨来做压寨夫人。你我一个开镖局一个占山为王,可谓黑白双煞,双剑合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