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豪言壮语,李明琅就挪了一张官帽椅,悠然坐在条案后边,打开乌木食盒,慢条斯理地从中取出一只小茶壶,倒好茶汤,用镊子夹了几枚红枣进去泡着。
她年纪轻,又穿着素白孝服,本该是令人怜爱的模样,却不知为何散发出一股泰然自若,处变不惊的气质。
“诸位,请继续。”
李明琅坐在一屋子大男人中却丝毫不露怯,她摆手示意林师爷接着记账、发钱,每过一个人,她都会瞧一眼账册上的名字,真心实意地道谢。落在一众镖师眼中,无不惊诧又感激。
嘶,李明琅倒抽一口凉气。实际上,每走一个人她都想起先前承诺的多一月份例,心疼得牙酸胃痛,如同吃了一口酸梨。
日落西山,云生镖局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少。云福巷的一方院落,也随夜幕降临而愈发冷清。李字镖旗咸菜似的蜷着,离开的镖师搬离后院时留下的杂物堆在前院角落,地上一片狼藉。
出乎李明琅预料的是,最终留下来的镖师比她想的要多十几人,那位看上去性子暴躁严苛的张镖头和他的手下居然都留了下来。
“张镖头,明琅在此谢过。”李明琅学着镖师们的礼节,向张鸿鸣抱拳拱手。
押送贵重钱粮镖时,少不了张鸿鸣一样能独挡一面的镖头坐镇。过去云生镖局有张镖头和她父亲,如今只剩张镖头一人,他本可以拿钱离开自立门户,亦或是加入其他镖局,如今肯带人留下是帮了大忙了。
“大小姐,今日我选择留下,也是看在你爹的情面上。今后你能不能履行承诺,扛起镖局的担子,我还要再看一看。”张镖头道。
李明琅心里打鼓,面上却笑得胸有成竹:“镖头放心,我心中已有成算。”
林师爷安排马车送李明琅回府,她欣然笑纳。可是一上车,等门帘落下,李明琅的脸色却兀地一寒,眉头轻蹙。
她心中明白,张镖头没称她为当家,林师爷也没提及要给她办接手云生镖局总镖头的宴席,这些镖局老人明摆着没把她看作当家人。
窗帘的流苏在细嫩如笋节的手指间缠绕,李明琅凝神静思,一口贝齿前后磨着,像只盯住猎物的豹子,表面平静,周身的血液却已沸腾。
她倒要叫他们看看,她能担得起云生镖局大当家的位置。
*
回到府上,李明琅径直去到东厢房。翠翠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她只随意说来点清淡的。
将林师爷誊抄的名单摊在书桌上,李明琅取一支狼毫笔,在留下的镖师们名字旁勾勾画画。上面记录了他们的住址,家中人口几何,最重要的是,记下了她爹给不同镖师评定的甲乙丙等级。
选择留在云生镖局的镖师共三十人,甲等一人张镖头,乙等十人,丙等十九人,再算上没有镖师身份的一般武士二十人,和负责跑腿洒扫的小厮二十人。总共七十人的份例、吃喝,出门在外的津贴、茶酒钱,马匹的粮草,哪怕镖局空转不走镖,一月下来也是一大笔银子。
李明琅头疼不已,她没想到父亲留下的镖局,在一派花团锦簇之下竟然千疮百孔,岌岌可危。
再一想到三十个镖师里能拿得出手的乙等全是张镖头的人马,很可能会在下个月因她无法履行诺言,而举着大义集体出走,李明琅的脑袋更疼了。
她屈起食指,指关节一下一下地捋柳叶似的眉毛,试图让额头不断跳动的青筋平静下来。
见她腹热心煎,翠翠很是心疼,端来一盅竹笋汤,让她尝尝。
“小姐,快来吃点东西吧。你都忙活大半天了。”
府里有丧事,不便在正房摆膳,李明琅就让翠翠把晚膳端到东厢房来吃。她们主仆二人如今相依为命,情同姊妹,李明琅叫翠翠一起用,翠翠也没客气,半坐在绣凳上给明琅布菜。
一桌子拢共六道菜,都是不沾油腥的素食。其中有一道“青山如雪”,将现磨的北豆腐捣成渣,混入磨碎的鲜笋和香芹,堆成巴掌高的小山,再在山顶掏一个小洞,灌入新鲜菌子吊的高汤。
翠翠一汤勺下去,整座豆腐山就跟雪崩似的倒了一半,清香的高汤汹涌而出。
李明琅盯着看了会儿,喃喃道出几个字:“开源节流。”
现今镖局的人手少了一大半,过去的大单子难以为继。云湘城内走镖一行竞争激烈,除云生以外,还有三家镖局和他们旗鼓相当。
传统的走镖难以维系,李明琅思前想后,打定主意,除了要招揽人手外,还要在他人未曾想过的路上做出门道。
她越想越兴奋,放下筷子,饭也不吃了,快步走去书桌旁扯出一张纸,笔走龙蛇,写下三个大字——“英雄帖”。
*
没两日,云生镖局的英雄帖就如萧萧落木乘着秋风飞往云湘城各处。
酒楼、茶肆、钱庄、赌场,就连城门和市集的布告栏上,李明琅都给衙役塞了买酒钱,用浆糊粘上了她的英雄帖。
城中百姓,三教九流们唠嗑、嗑瓜子时都会挤眉弄眼的问:“看到云生镖局的帖子没有?要不一块儿去做镖师,赚媳妇本?”
与寻常广招英雄的帖子不同,这份英雄帖招的并非武艺高强,能舞刀弄剑的壮士,而是笼统的几个词:机灵,腿脚快,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