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们闻言,纷纷伸直脖子去瞧那白衣剑客。见少侠面如冠玉,有几个胆子大的妇人倚门高声调笑。
“郎君从何处来?咱们云生镖局的大小姐要招你入赘呢。”
大行朝民风开放,相貌端正的年轻男子被过路的姑娘们偷偷塞香囊、丢手帕乃寻常之事,像这位白衣少侠一般俊逸出尘的男子,走在路上时被行人连手共萦,掷果盈车也很常见。
人群一窝蜂往十里枣巷子口去,将那剑客团团围住,打着要给李明琅相看夫婿的旗号,行共赏美色之事,山贼抢压寨夫人的架势也不过如此。
只见白衣少侠急忙拉紧缰绳,身下那匹通体黢黑唯独额上一笔白印的马儿嘶叫一声,马蹄高高抬起。
“各位大叔大婶,弟兄,姑娘们,在下初来乍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少侠青雾似的帷帽愈发歪斜,失了最初的风流倜傥。
至于始作俑者李明琅,见祸水东引,心中没有半分愧疚,哈地笑一声,拍拍裙摆就往屋里走。
桑氏想跟进去,却被看门的刘老头拦住,往人堆里一推。桑氏脚下踉跄,等她抬起头时,只能看到李家金光熠熠的铜门钉。
咣当——
厚重的大门合上。
忍耐半天的翠翠啐了一口:“舅夫人说的什么胡话?当奴婢年纪小听不出来呢,摆明了不安好心。”
走在前头的李明琅闻言勾了勾唇角,又听翠翠问:“不过啊,小姐,有一点奴婢不大明白。表少爷一表人才,还是个读书人,您为什么不愿意嫁呢?”
李明琅无奈,拿飞扬的眼角瞥翠翠一眼:“这世上会读书写字的人多如牛毛。镖局的林师爷不但写得一笔好字,且能掐会算,听说他正发愁纳续弦的事儿,你要是想嫁,不妨请我帮你说道说道?”
想到林师爷的山羊胡,翠翠人如其名一脸惨绿,忙抱住李明琅的胳膊央求道:“琅姐儿,您就别开奴婢玩笑了,我说错话了还不成吗?要我看,咱家那位表少爷猴年马月才能考上秀才,哪里配得上小姐您的花容月貌,冰雪聪明?”
对于小丫鬟拍的马屁,李明琅安然受之。
前世,云湘城破前,她那位好表哥卷走家中挥霍后剩余的一点压箱底钱,不顾一家子的安危,在一个深夜扬长而去。此等不忠不义,没有半分怜惜之心的男人,猪狗不如,斯斯文文的穷书生只是他的表象罢了。
这辈子能吃一堑长一智,远离舅舅一家子,不应当叫聪明,应该叫趋利避害。
“翠翠,这段时日我可能很少在家,家里就由你和刘叔看着。记住了,谁也不许放进来。要是有人想强闯咱家的门,你就从角门跑出去报官。”李明琅再度叮嘱。
贪婪给人心带来的扭曲难以估量,舅舅一家子都靠几亩薄田生活,过去有她母亲搭把手,现在她父母双亡,她又明说了不愿意嫁给表哥,保不齐这一家人会为了云生镖局这只下金蛋的母鸡干出什么事。
翠翠被她严肃的语气吓到,一脸凝重地应下,又多问了一句:“小姐,你不在家守孝,要去忙什么事儿呢?要不要奴婢陪着?”
“不必了。”李明琅摇头,拨开挡住视线的一缕青丝,“是镖局的事,我必须得去看看。”
*
次日午后,临近城门口的云福巷,一场秋雨一扫车马行马厩里的腥臊气。
李明琅披一身缟白斗篷,挎一只乌木食盒,轻轻巧巧的,独自一人走在石板路上。
云生镖局就在南城门附近,比邻一众车马行和客栈,城外官道来的客人一入城就能瞧见云福巷那间敞亮气派的镖局。
临街的牌匾上写着笔墨饱满的四个大字,“云生镖局”。往里走两步,梁前的屋檐下又是一张匾额,上书“武运昌隆”。
李明琅看一眼大门上一左一右贴的钟馗和关羽年画,四角翘起边儿,不禁眼眶一热。
许多年前,她随娘亲头一次到镖局玩,高大强壮的父亲将她扛在肩头,把镖局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她在这儿长大,跟镖师们学了些三脚猫功夫,同林师爷学读书写字。后来她年岁见长,家里也请了女夫子上门,来镖局的次数越来越少,武艺也跟着荒废了。
李明琅施施而行,走进院子里才觉出不对。往日人来人往的镖局院落如今空无一人,地上飘散着几张没烧完的纸钱,鲜红的巨鼓架子上随意插着两柄蔫巴巴的李字镖旗。
她心道不好,快步走上前去推开房门。
吱呀一声,往日用于招待来往客商的厅堂此刻人满为患。
肌肉虬结,背负刀剑,一身劲装的镖师们排成两列,他们中的大多数,面上和露出的胳膊上都有狰狞的伤疤。此刻那一双双提刀使剑的手,正在点条案后的两人递来的银钱。
那两人中的一个是李明琅熟悉的林师爷,边捋胡子边在账本上勾勾画画。一个是张鸿鸣,张镖头,李明琅她爹的副手,在对照林师爷递来的条子发钱。
李明琅浑身僵硬,但仍大着胆子高声问了句:“今日不是月底发份例的日子吧?林师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少女清亮的嗓音令鼎沸的人声为之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