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新来的镖师问:“这小丫头片子是哪家的小娘子?”
“嘘,是李镖头家的闺女,云生镖局的大小姐。”
“小姐来做啥子?”
“小声点,听说咱们这大小姐脾气可不太好。”
李明琅一甩素白斗篷,分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步履如风直冲林师爷而去。
镖师和镖局里雇佣的打手、小厮为她气势所震,竟全都往两侧退开。待她走到近处,才看清这位声名在外的泼辣娘子,身形样貌都像一朵清丽白净的杏花。
“琅姐儿。”林师爷站起来拱手,“什么风把你吹来镖局了?”
李明琅娇声笑了笑,随即脸色一寒:“我再不来镖局,恐怕再过两天云生镖局就要关门大吉了吧。”
难怪上辈子舅舅一家人把她家产业挥霍得如此之快,原来在她沉溺于爹娘去世的痛苦中时,竟还有这一档子事。
林师爷到底是李明琅的启蒙先生,最熟悉她的骄纵性子,闻言抹一抹额头的虚汗,老脸蜡黄,说道:“小姐你不知道,李镖头走后镖局接连丢了几桩大单子。银钱周转不过来,底下的镖师们也担心往后无镖可走,镖局会付不起酬劳……”
听到父亲的名字,李明琅心中一痛,她望一眼厅堂中点头附和的人们,心下了然。
大马金刀坐在一旁的张镖头清喝一声:“我倒是乐意留在云生镖局,李大哥刚走不久,人心就散了,说出去好不好笑?但我手下的弟兄都有妻小,他们也要吃饭。”
“对啊,对啊。”应和的声音仿若浪潮,无情地拍打在李明琅耳畔。
她放下臂弯挎着的食盒,垂眸思索片刻,口中一下一下地轻咬舌尖,试图用疼痛唤起理智。
“有多少人要走?”李明琅问。
林师爷卷起那本写得密密麻麻的账册,递到她眼前。
“镖局原有五十四名在册的镖师,两个镖头,另有三十武士,四十余小厮,如今愿意留下的不过两成。”
李明琅明眸忽闪,哗啦啦地翻动账册。
里面仔细记录着每个镖师每月的走镖天数,支取的银钱……算上云深镖局每走一趟镖取三分利的惯例,竟是入不敷出,苟延残喘,难怪林师爷他们会选择遣散大半镖师。
李明琅也没了脾气。
虽说云生镖局建立之初是以她父亲李道仁为首,和其他几个从西北军退下来的军爷共同操持,用仁义为名聚累志同道合的镖师……
但仁义不能当饭吃。
她家的镖局濒临破产,手下人另谋高就也是人之常情。
看完大半账本,李明琅深吸一口气,她被爹娘娇惯日久,上辈子稀里糊涂死得冤枉,这辈子倒是第一次走出他们的羽翼,扇动自己的翅膀破开飞斜的雨幕。
“我明白了。”李明琅扬声道,“方才是我鲁莽,耽误各位叔叔们做事。只是我有些话,想在大家离开前说上一嘴。”
张鸿鸣镖头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听闻李明琅珠圆玉润的话音,不由皱了皱黑蚕似的眉毛。
他声若惊雷:“明琅小姐,镖局可不是小姑娘过家家,是刀尖舔血的活计。弟兄们晓得你家里出事,心中难受,但你现如今可不是当家的,有些话得想好了再说。”
李明琅就等着张镖头这句话,她理一理丧服衣襟,直视前方攒动的人群,朗声道:“我爹走了,但云生镖局没有散。过去我是李家的小姐,现在就是镖局的当家。我身上流着我爹的血,打小在镖局长大,知道走镖的不易。诸位叔伯,你们要是不信我,今天就可以拿银子走人,念你们多年辛苦,还能多领一个月的份例。”
一个月的银钱如石子激荡死寂的水面,李明琅的话总算让一群大男人重视起来,她言语间的豪爽做派也让大家想起一个人,镖局的前任总镖头,李明琅的父亲。
李明琅环顾一圈,扬起嘴角:“若是有意留下来的人,我李明琅在此保证,往后的月例会比现在多加十贯,分成照旧,镖局的生意也会在三个月内恢复如初。”
在大行朝,一个普通四口之家一月所需的银钱不过五贯,李明琅说笑间就添了两个月的买粮钱。
镖师们面面相觑,林师爷和张镖头也被李明琅的豪言壮语惊到,一时间都没人说话。
李明琅心里发虚,在此之前她可一点准备也没有,临时放下大话,就为了稳住人心。
镖局的生意是否牢靠,跟镖师的数量息息相关。武功高强的江湖高手,也无法独自一人押送一个车队的饷银和汇票。
她也不确定,会有多少人选择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