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
结束了一天闹剧的狄琳,独身回到宅院,又自虐地泡在盛满冰水的浴桶里。
刺骨的凉意很快镇定了背后的灼烧感,也令她混乱的思绪逐渐平静下来,开始抽丝剥茧地复盘今日之事。
呼延和恐怕是从哪儿获悉了举报至香居之人的身份而起了疑心,于是大张旗鼓地亲自带人去泰平客栈,故意引她上钩。而她的出现,说明她也知道举报人的身份,也证实了她昨日从地窖放走俩人的举动是有意而为之。
所以呼延和才当着自己的面,用一壶“毒酒”再度试探她与主角团的关系,她本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关,却不料半路杀出个挡酒的宋荀,八成被他看出了端倪。加上之前她的确私下与宋荀见过面,如此种种,落在呼延和眼里,那便是大写加粗的背叛。
“啊……我搁哪儿都里外不是人呢……”
烦躁地往差点闷出痱子的脸上泼了泼水,狄琳设想着自己近期得离主角团特别是宋荀远一点,还要赶在呼延和干掉自己之前,戴罪立功,干票大的,才能再度获得反派信任,从而顺利搞定任务。
至于被抓走的夏林蝉和夏奇文,大抵是反派出于对沈晏清势力的忌惮,而将二人作为牵制他的工具,甚至不惜弄出两条人命栽赃陷害。不过,这也意味着夏家叔侄暂无生命危险,只要他们不暴露身世……
但这也是令她头疼的问题,似乎她不论如何阻止,主角团总会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卷入主线剧情。
忧虑如重山,压得本就力困筋乏的狄琳,直接趴在桶沿昏睡了过去。
“钮祜禄,来喝酒啊!”
夏林蝉、沈晏清与夏奇文三人,手里各端着一碗酒,笑容阴森地朝她走去。
“不!这是毒酒!我不喝!”
狄琳处处闪躲,却还是被他们围堵在了后院。
“你也知是毒酒,那为何却让宋掌柜喝了?!”
“是你害死了他!”
“该死的应该是你!”
面对三人的咒骂,狄琳百口莫辩,脚边忽然踢到什么,低头一看,竟是宋荀面色惨白,七窍流血的尸体。
狄琳脑子一片空白,颓然倒地,想开口唤他,却被掐着下巴撬着嘴,一碗接一碗地灌下毒酒。
“咳咳咳咳……”
喝了两口洗澡水的狄琳,终于从噩梦中惊醒,仓皇失措地把脑袋从水下冒出来,剧烈地喘息着。
身后脚步轻慢,自屏风外递进来一条浴巾,狄琳极其顺手地接过,起身将自己裹住。
柔软的触感贴在几乎泡得麻木的身上,勉强给她找回了一点现实感。
“如画,那个……”狄琳心有余悸,斟酌着不知如何开口,“荀香小铺那边没什么事吧?”
屏风上人影流动,却无人回应,只是乒乒乓乓地摆弄桌上的药瓶。
“哎,我是问宋荀怎么样了?有没有听说他中毒看大夫什么的?”
狄琳一边歪着脑袋,单腿蹦着,作势要将耳朵里的水逼出来,一边假装不经意地追问。
虽说赐酒是呼延和声东击西的一场试炼,但难保那个变态不会在酒里下什么慢性毒药。
“我很好。”
进了水的耳朵,听什么都闷闷的,还带着令人头昏的回响,以至于狄琳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转头瞅了眼屏风上的人影,狄琳瞳孔一缩,木在原地——那是跛脚的张如画绝不可能有的丰姿隽爽,萧疏轩举。
狄琳方寸大乱,一时竟不知是先戴假面,还是先穿衣服,最终选择用一瓢水浇灭了屋内的蜡烛。
“我还以为宋掌柜知道,三王子并不喜欢我与你们私下往来。”黑暗带来了一点安全感,狄琳勉强镇定下来,以为他是为夏林蝉和夏奇文而来,沉下嗓子继续装钮祜禄,“倘若你深夜到访一事再被他知晓,你我都会有麻烦,夏家叔侄更是。”
“我走密道来的,他发现不了。”
狄琳看不见对方,只感觉对方的声音里透着股说不上的怪异。等不及她多想,密道一词就条件反射地触发了她不堪回首的逃亡回忆,左肩刺痛不已。
“明日我便让人换块带出入机关的桌板安回井口去,免得旁人发现密道,也方便我时时过来看你。”
屏风后的声音依旧温润清澈,同月光一齐抚过狄琳带水的发梢,却令狄琳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她后知后觉地怀疑宋荀是为了今天这一出,而假装被她激怒,故意砸坏桌板。而这么做的理由,她却不敢往下想。
“……宋掌柜,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了,你我立场不同,为彼此安好,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今日喝那‘毒酒’,我并未后悔,只是遗憾没能在死前将心意告知。现在不论再拿多少个理由轰我走,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狄琳。”
手臂一颤,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