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孩子这是出疹子，发钱粮纸能发出疹子来吗……”

“这不是没办法吗，你可别不信这个，有时候真管用，那年你也这么躺了五六天吧，后来发了钱粮纸，你不就活过来了。”

娘是说她昏睡不醒的那桩事，那是因为儿子水生死了，她睡过去自家不愿醒过来，今日俩孩子若有个好歹，她还能活过来吗，怕是钱粮纸也救不了她。

自家死活不要紧，孩子得活着，孩子不光是她的命，也是方家的**子。受人之托，若孩子有个好歹，活着无脸去见方家叔和婶子，死了无脸去见楚梅和方家坟地里所有方家故去的人。杨秀越想越绝望，死不得活不得，若是自家死了能替下这俩孩子，她定是心甘情愿去死。

死了好，若是现在一闭眼死了，所有揪心的事她就不用去想了，也不用这么揪心扯肺的难受。楚梅比自家有福，只管把俩孩子生下来，撒手就走了，眼下她无忧无虑的待在方家坟地里，待在她梦中的那幅画里，那画中无风无雨，画中的人不再害怕生老病死，不再担心冷冻饥饿。杨秀仔细去想那幅画中的好处。这不是做梦，她看不见那幅画，更看不见画中的人。她只是觉着画里那些人比她有福。

天黑了，夜深了。

杨秀娘睡不着觉，找出孩子平时穿的衣服，挑挑拣拣，找几件干净的放在手底下。

“娘，你这是干啥呢？”

“秀哇，不怕你心里难受，给孩子预备着吧……”

娘一句话，把杨秀的心摘了一样。

“啊——”杨秀一声长嚎，她娘吓得差点死过去。

“秀哇，你别吓唬娘，你就是去死，娘也陪着你……”

“娘，咱不能死，孩子不能死，咱都得活着……”杨秀抓着娘的手，使劲抓着。

“对，咱不死，咱都得活着，孩子还没长大，你得活着看着孩子长大……”杨秀娘安慰闺女。

“娘，快帮我想个主意，使劲想，我哪儿能借到钱……”

“秀，咱娘俩一点主意没有了，方家呢，孩子是方家的，若是方家老人手里有钱，你就去对他们说了实话，让他们帮你救救孩子。”

“方家叔那儿我去过了，他们日子过得不好，怕是一分钱拿不出来。”

“若是真一分钱没处去淘换，就发点钱粮纸吧，求神仙保佑孩子，也求求方家坟地里那些死人保佑孩子吧，这俩孩子可是他们方家的根，若有灵验，孩子的祖爷爷也会保佑孩子的……”

孩子的祖爷爷……

杨秀心里一亮，对，孩子的祖爷爷！她一下想起来哪里有钱了。

方明奎的老父亲，方志孝爷爷的棺材里有银元！一想到这儿，杨秀惊出一身冷汗。

方家老爷子的棺材里埋的有银元。当初方家老爷子下葬前，杨秀无意间一下子触到那银元，也吓了一跳，立时把手缩了回来，当时她顾不得细想，后来仔细想过，那银元好似不多，人家这么埋进去，也许是因为老爷子走得急，少衣服铺盖，给老爷子带几块钱，让他阴间地府里自家去置办，也许这就是方家祖上一种风俗，老人死了，应该带点人世间的钱财走，人活着有福，死了也不能受穷。

这件事杨秀只是在埋方家老爷子的那夜里想过，后来就彻底忘了，她对谁都没提起过这件事，对陈远根也没说过。

眼下她突然就想了起来。

躺在炕上发烧的两个孩子急等着用药。药铺、孩子、银元。银元在方家老爷子的棺材里，怎么才能拿到？杨秀犯难。

要想拿到那钱，必要掘坟盗墓。

一想到这儿，杨秀就浑身发冷。

掘坟盗墓，伤天害理，就算土匪强盗也轻易不干这种缺德的事。这事不干，孩子就得等死。可干这事，谁能帮她……

杨秀想找陈远根商量一下，这事能干还是不能干，若是能干，陈远根就得帮她。

杨秀穿鞋下炕。

“秀哇，你要去哪儿，想出主意来了？“娘着急问她。

“我去找远根，商量个主意。”

“对，这么大的事，就该找远根帮忙想个主意才行，你一个人扛不动。”

杨秀来到街上，深夜的凉风一吹，她脑子清醒了一些。这么去找陈远根，合适吗？丁娥说陈远根把念军送给了陈俊明和翠荣做儿子，他要带自家手里那点钱去买牛。买牛是正经大事，他们这几家若是没有一头牛，地就没法种，地种不好，大人孩子都得饿着，陈远根这事做的对，若她在陈远根近前，也支持他这么做。陈远根花钱买牛，也定是想着她杨秀和孩子。

为了花钱买牛把自家儿子送给别人家，陈远根心里也难受，这时候跑去找他，不是更让他作难？就算是让他作难也不算啥，若是对他说扒了方家老爷子的坟，盗得银元给自家孩子买药，陈远根怎么看她？这么自私自利，损人的事，陈远根别说不帮她干，怕是她去陈远根也会拦着。

她能把楚梅和孩子的事说出来吗？不能，若是说了实话，天长日久，怕陈远根不小心露了口风，再说，她曾对楚梅发誓，孩子的事，她不能告诉任何人。为此，她失去了陈远根，今日更不能把实话说出来，说了实话，陈远根更会心神不安。胡思乱想着，杨秀的脚步越来越慢，想到最后，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去找方家叔把。杨秀转过身，想找方明奎把实话说出来。

找方家叔也有千头万绪的事理不出头绪。一旦孩子的事出了差错，她杨秀这几年就白费了心思，这不算啥，方志孝**杀人，不清不楚跑到台湾，这事虽影响不了方家老俩，但他的儿女是定会受影响的，她不能让方静、方扬背上这个罪名，这事若捂不严实，楚梅地下有知，也会怨她。

在街上来回转了半天，杨秀又一个人回到家里。

杨秀娘见闺女黑夜里一个人出去转了半天，又无精打采的回来，知道闺女还是没想出好主意，她也不敢多问，只是轻轻拿湿毛巾给两个孩子擦脸。

两个孩子还在高烧。

孩子是一定要救的。

杨秀想，这事也只能自家去干了。一想自家要去掘方家老爷子坟，杨秀就浑身发冷，冷的哆嗦。

方家老爷子死了这几年，也许棺材里就只剩一堆白骨了吧……一想这个杨秀就害怕，怕的浑身发冷。

她不敢想，又刹不住思绪，越想越怕，越怕越想……

她想着苇子湖坟地里自家儿子水生，水生的坟堆里，也只剩几根白骨了吧……

杨秀哭了，又害怕，又伤心，千难万难……

“秀，你可不能想不开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娘，今日我若救不了这俩孩子，这俩孩子也得去苇子湖陪楚梅了……”

“秀，该做的，能做的，你都做了，人也罢，鬼也罢，谁也不能怨你……”

“娘，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再做什么，就是我不该做的了，为救这俩孩子，不该做的，我也得去做……”

杨秀娘听不出闺女这话是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