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难受,恨不得能把自己卖了,若是自家能卖几个钱,能救孩子的命,咋做她都能豁得出去。怎么想都是白想,她得想法去方家坟地里拿钱。走出门去看看天,天还不亮,天不亮她是不敢去坟地,杨秀等着天亮。
看闺女心神不定,出出进进好几回,杨秀娘替闺女担心。
“看着孩子受罪不忍心是吧,要不你去别人家躲躲……”
“躲,娘,我能躲到哪儿去?我能躲到啥时候……”
“看孩子这样,也就三两天吧,你俩哥走时,也是这样子……”
“娘,您在家守着孩子,记着,无论如何想法留孩子一口气,天亮我去镇上买药。”
“买药,你借到钱了?”
“钱的事我有办法,您只管看好孩子就行。”杨秀从炕上拿一床被单,卷好了带在身上。
杨秀出门,听的远处一声鸡叫。她松口气,鸡叫,天就快亮了。
杨秀从草棚子里拿了铁锨和镐头,向村外走去。早春的天气很冷,尤其是天亮前的时辰里更冷。四周黑乎乎一片,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走着,总觉着后边有人跟着她,跟着就跟着吧,我就是去与死人打交道的,顾不得恶鬼吓人,我若是胆小,立时就吓得掉头往回跑,跑回去等着,眼瞅着孩子救不过来。去苇子湖的路平时走着不算远,眼下却像是走了一万年,路是这么长,像要从这辈子走到下辈子似的。
虽是觉着路远,终于还是走到近前了。
看看天,还是不亮。
杨秀在苇子地边停下来,把镐头紧紧抱在怀里。天不亮,她不敢走近坟地里,她怕自家真被吓死了。她得等,等到天亮,天一亮就是活人的天下,鬼魂怕太阳,得等着太阳出来给她壮胆。
冻得慌,也吓得慌,等着东边天放亮时,杨秀觉着自家离死也就只差了一步。
天一亮,胆子就大了若干。走近坟地,杨秀直扑方家老爷子的坟头。
此时的杨秀觉着自家好似心没有了,脑子也没有了,就只剩了胆子。她今日来做的是自家不该做,不做又不行的一件事。
坟头前跪下,杨秀隔着土堆与方家老爷子对话:“爷爷,杨秀今日大胆,起不良之心,来惊扰您老人家。我要当一回土匪强盗,来劫您棺材里的银元。爷爷,一锨土下去,就是损您阴宅,我罪该万死。天大的罪您日后找我算账。今日您得原谅我,我实在没有一点儿办法,才不得不这么做。您在阴世间做鬼也好,做神也好,这阳世间的银元您不一定有用,我今日过来拿了是去救人,救孩子的命,救的是您方家的后人,您老人家若是有灵,千万也要保着孩子的命,这是您方家的根。若是您的银元救下两个孩子的命,也算是您方家前世积德,今世得报。爷爷,您若有灵,千万别吓唬我,我这儿拿锨动土,您若有个风吹草动,我非吓死不可,爷爷,您别怪我唠叨这半天,我在等太阳出来呢……”
东方天边泛红时,杨秀站起来,手里握了铁锨,她想其实鬼神也不应就是万能的,若他们真的有灵,就没有不保佑自家儿孙后代的道理,他们保佑不了,就是他们无力保佑,要救孩子,还得靠自家,她憋足劲,狠狠一锨掘下去。坟头破土了,杨秀不再胡思乱想,只当是自家在刨地种庄稼。
墓穴并不深,刨开土丘,不用深挖,一会儿工夫,棺材板子就露在了太阳底下。
杨秀早就盘算好了,棺材盖子应该是很厚的,她按着当初自家记的方位,银元在棺材里方家爷爷的右手底下,她在右手边又深掘几锨土,棺材板子露出来。她放下铁锨,拿起镐头,狠狠几下砸下去,突然一声巨响,吓得杨秀扔了铁镐,双手抱头,使劲闭了眼,蹲在地下,不敢再动。
一股恶臭味扑过来,呛得杨秀差点晕过去,她不敢睁眼,害怕一睁眼看见方家爷爷披头散发,伸着长舌头扑过来抓她。
杨秀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下,汗水、泪水满脸淌。张张嘴,嘴里上下牙咯咯哒哒撞得响,嘴唇哆嗦着,话不成句,语不成音:“……爷爷,咱……咱不带这么吓唬人的……头也磕了,账也认了……您要今日抓我……可就是您不对了……今日把我吓死了……您家孩子可就没人救了……今日冒犯了您,日后逢年过节,我就来给您上坟烧纸当孝子了……求您今日放我这一回……”
杨秀一边说,一边哭,吓得魂也没了,胆也没了,许愿净捡好听的话说。
杨秀这一哭,整个人彻底垮了,憋足的劲立时散了。只觉得阴风四起,旋风一般绕着地转,吹到她身上,她脸上,只吹得她浑身冰冷,身子发硬、发直……
阴风像是从棺材里吹出来的一样。杨秀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在眼上,她不敢看那被她用镐头敲碎的棺材板子,好似方家爷爷棺材缝里瞅着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