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荣放心不下这娘俩,早早从地里回来,见此情景,悄悄走过来。
杨秀看看翠荣,没说话,只一个劲地流眼泪。
翠荣拿来板凳,陪杨秀坐下说话。
“地里活干的咋样了?”
“不把豆粒子装进口袋,地里就有干不完的活。”
“你回来,远根一个人在那儿,能行吗?”
“不行,几十亩豆子呢,俩人没白没黑干,都忙不过来,他一个人咋行……”
“你还得回去?”
“不回去,一半地就白种了,远根一个人,收不回来……柳树等着这豆子送彩礼,娶媳妇呢。”
“秀,不是嫂子说你,你这是舍了前胸顾后背……”
“柳树腿有毛病,找个媳妇不容易,这可是他一辈子的大事。”
“光顾着别人,自家孩子呢?”
“这么小的孩子放家里,我一万个不放心,夜里做梦,老梦见他太阳地里热着了,下大雨淋在屋檐下,掉大水湾里淹着了……每回梦醒了都吓一身冷汗。这不幸亏孩子有福,近前有你,不用别人学舌,光看孩子和你亲的那样,就知道我不在家,孩子让你操心受累了,俺都不知道对你说啥好呢……”
“我再操心,孩子毕竟不是我的,若是放心,孩子让我带一年,这是最好的,我也不是贪心想霸下你家孩子,可你家叔不放心,他是孩子爷爷,他也心疼孩子,只不过,男人心粗,带着这么小的孩子,是差了一些,再说,他不还有家里、地里一堆活要干吗。”
“孩子放嫂子家里养着我当然放心,别说让你养着,就是把孩子送给嫂子,只要孩子好好长大,我在自家门近前,天天能看见他,他给你叫娘,和谁亲,我都不在乎,只要孩子没闪失,我磕头烧香呢。可是这事我也做不得主,别说是把孩子托付给你养着,我想把孩子送他姥姥家,他爷爷都不让,说是亲孙子舍不得,其实,他怕孩子谁家养了,有一份账没法算,嫂子,自家家里事不好说,说出来怕人笑话,不论咋样,今年我孩子受多大罪我也认了,收完秋,帮柳树把媳妇娶回来,明年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再舍下孩子种洼地了。”
“秀,别怪我多嘴,我也是心疼孩子,一岁多的孩子,不是小猫小狗,自家会吃食了,撵出门口没人管没人顾,吃饭时一碗汤一块干粮,冻不死,热不死,也饿不死。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孩子受罪,最心疼的是亲娘,虽说爷爷也是亲的,毕竟不是亲娘,一个大男人带这么小的孩子,总是有不妥的时候。我可天天替你担惊害怕呢,孩子两条腿长在自家身上,该去哪儿,不该去哪儿,他自家光会走,不会寻思不是?”
两个人越说越发愁。
让杨秀满心欢喜的是,晚上吃完饭,她带儿子去了自家屋里,儿子没再哭闹,玩一天累了,困了,一头扎进亲娘怀里睡着了。睡梦中,孩子小手紧紧抓着杨秀的手。杨秀想动一下身子,孩子紧紧靠在她怀里,使她动不得。
杨秀在家待了三天。
三天,陈好的脸阴天一样,就没晴过。
第三天晚饭时,陈好急不可待,要撵杨秀走:“和孩子亲够了就回去吧,远根一个人在那儿,没准热饭也吃不上一口呢。”
杨秀不怕陈好,却也不愿多理他一句。孤岛一大片豆子,丰收在望,远根一个人守着,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她惦记陈远根,惦记待收的庄稼。是该回去了,忙完秋回来,天天陪着儿子,再不离开半步。杨秀急着回去收秋,这一夜,杨秀紧紧搂了孩子在怀里亲着,一夜没合眼。
天还不亮,陈好敲门:“趁孩子睡着,快点走吧,骡子车我给你套好了。等会儿孩子醒了,扯着你,缠着你不让走,不是麻烦?”
孩子的小手睡梦中依然抓了娘的手,抓的很紧。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不懂什么,大人猜不透,孩子也不会表达,但杨秀依然能感觉到孩子对她的依恋,孩子也怕,怕亲娘再一次离他而去。杨秀心里刀绞似的,忽然就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袭上心头,让她疼痛难忍,恍惚不定。
“儿子,自家在家好好的,娘从孤岛拉豆子回来,就在家里陪你,一天也不离开……”杨秀亲着儿子小脸喃喃自语。
杨秀走了。回孤岛的路上,她走一路,哭一路,车辙两条绳索一样,扯着她一颗心,越走越远,心越扯越疼。
儿子水生,最终没有再给他亲娘一个弥补过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