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大北洼里的日子说慢真慢,天长地久,地老天荒似的,熬着太阳出,熬着太阳落,日出日落,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
荒原大北洼的日子说快也快,推磨转圈一样,一圈又一圈,一天又一天,天天重叠着一样的白天黑夜。看的见的日出日落,看不见的心疼、心伤、心焦。
豆子苍叶了。豆子从地里到场里,从豆棵子到豆粒子,这是荒原日子最大的变化,又一年快到头了。
豆棵子拉到场里,还没打场呢,方明奎来了。
“叔,你咋来了?”陈远根有点意外,看着方明奎,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
“想你们了,过来看看的……”方明奎眼光躲躲闪闪,不敢正面去看陈远根、杨秀。
“叔,水生好吗,你这两天见过他吗?”杨秀急问。
“离着你家远,没见着孩子,他爷爷不捎话,孩子许是挺好吧。”方明奎看着远处回答。
“叔,您来这儿有事吗,婶子好吗,您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能行吗?”陈远根还是疑惑。
“我把你婶子托付给俊明两口子看顾着。一来一回,就两天工夫,我明日就回去。”
“叔来这儿,不是找我们有事吧?”陈远根再问。
“人老了,心里没个依靠,想你们俩,也想这个地方,过来看看这潮水沟,看看这豆子地,岁数大了,身子骨不好,不定哪天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叔说啥呢,说的让人心里怪难受的,您这一辈子,福气在后边呢,您得活个长寿才行。”杨秀好意劝方明奎。
“志孝没捎信回来?”陈远根问。
“捎信来了,人在天津,活的还行吧,冻不着,饿不死,他们年轻,日子紧巴点也不算啥。”
“志孝媳妇还没生孩子吗?”杨秀紧忙着问。
“没呢,其实,晚两年生……也挺好……日子太平了,孩子好养活。”
“叔,志孝和媳妇都好,就是您的盼头,待个三、五年回来,不定孙子孙女都给您带回来了。”杨秀兴致挺高。
“秀啊,人生无常,西方路上走的可不都是长寿的人啊……”方明奎说这话时,不敢看杨秀,仰了头看天,眼里有泪光在闪,只是他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陈远根总觉得哪儿不对,许是说到方志孝,方家叔心里不安,掩饰不住伤感和失落。
下午,方明奎忙着帮他们拉豆子,忙到吃晚饭,三人吃顿饺子,韭菜馅的。这两年他们自家种了菜,吃着方便,只是忙的没空吃饺子。方明奎来这儿,杨秀炒菜包饺子,忙了一下午。
这两年方明奎没来孤岛种地,但他家的窝棚还在,平常日子里,陈远根他们放些零碎东西,有人照顾着,窝棚还挺在那儿,虽有些破旧,但住人还行。晚饭后说了挺多闲话,杨秀抱了被子去方家窝棚睡,让方明奎和陈远根他们睡自家窝棚。方明奎死活不答应,坚持要一个人住在自家窝棚里。
“叔来这儿,就是想着看看咱们的豆子地,再住住自家的窝棚,秀,你不用争,让叔自家窝棚里睡个安稳觉,来这一回,不一定有下回了。”方明奎说话总是这么伤感,这让陈远根和杨秀心里都不踏实。
方明奎去自家窝棚里,其实这一夜他没睡,在窝棚里整整坐了一夜。他来看陈远根、杨秀,带了惊天大事来的,他不忍心让杨秀和陈远根知道,能瞒一天算一天,能瞒一时算一时,他们还有这么多活要干,若把实话说了,他们俩谁还有心思干活,忙一年了,让他们收了豆子回家吧,回去哭死了,怪他们命软。
方明奎在自家窝棚里坐了一夜,天亮早起要回去,说是不放心志孝娘,陈远根、杨秀都信,送他走了。
“方家叔也真是,这么大老远来看咱俩,临来也不去咱家一趟,看咱儿子一眼,来了对咱学舌,也好让咱放心高兴不是。”杨秀望着方明奎离去的背影,对陈远根说。
“咱爹人缘差,平时和方家叔就不投脾气,许是不愿意进咱家门吧……”陈远根这么说,是安慰杨秀,也是安慰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