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陈好就忙着收拾犁、耧、锄、耙一应的种地家什,铺排着让儿子和媳妇下洼种地。一边收拾,斜眼偷看杨秀,见杨秀不说话,以为她应该应承了公公的安排,陈好暗自得意,格外亲近的拉了孙子小手,出出进进。
杨秀看在眼里,心里恼他,又不愿和公公生气,就憋着不说话。
陈远根明白爹的意思,不说不行,说了又怕生气,能捱一会儿是一会儿,也闷着头不说话。
陈好赶集买回来两只刚下了小羊的大母羊,牵回家拴在门口木头桩子上,脸上喜得开了花。天天守着大羊,精料喂它。
这天晌午,陈好拿个碗,窝下身子,学着挤羊奶。大羊认生,陈好一蹲下,羊就躲他,又蹦又跳。陈好斗不过,便下狠手,把奶羊小绳子头拴死在木头桩子上,两条腿夹了羊头,使劲去挤。羊不甘心咩咩直叫,声嘶力竭。水生开始看着好玩,站在边上看爷爷斗羊,后来,看着害怕,跑到杨秀近前,躲进娘怀里,两只小手捂了眼,不敢再看。
终于,陈好如愿。他端了小半碗羊奶给杨秀看:“这回放心了吧,有羊奶喝着,等你秋后回来,水生长得又白、又胖,也高了、也壮了。”
“不去。”杨秀回他一句。
“不去咋行,不去,一年的收成没了。”
“要豆子,还是要孩子?”杨秀问。
“孩子、豆子都要。我上了几岁年纪,干不了重活,在家看门看孩子,我是他亲爷爷能屈了他?”
“爷爷再亲,不如他亲娘,你在家又种地、又做饭,哪有工夫看孩子。”
“家里咱这收成都在镜子里呢,自家三、五亩地,不够柳树忙活的,方家那地,人家让咱种了两年了,今年我盘算着把地还给他。这不到处都在闹减租减息、斗地主吗,听说再闹下去,地主家的地就得分给穷人家种了,这种时候,咱不把地还给他,等闹起来,这地算他的,算咱的?没了方家这地,咱家这好几个劳力呢,闲着干点啥能挣来钱?”陈好一肚子好盘算。
“要种地让柳树陪他哥去。”杨秀赌气。
“柳树一条腿不中用,你是他嫂子,你不疼他?他那伤腿见不得阴天,洼里地气潮,他若去了,干不得活,还得累他哥操心。”
“柳树不去,你去。”
“我这都快五十的人了,轻来轻去还行,一天干活累了,睡觉翻身都难。我也想去,若是年轻有力气,我巴不得下洼干个十年八年,给你们挣下一份家业。这身子骨不听自家不是。”陈好难得的好脾气。
“人家方家叔比你小不了几天,人家能干,你不能干?”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要不,这世上咋有人做皇帝,有人做奴才呢。人家身子骨好是人家的,咱眼红不得。”陈好有点烦。若不是为了多一年的收成,他哪有这好脾气好话哄儿媳妇,可这儿媳妇不识趣,咋说也不松口。
“别的事儿都好说,让我放下孩子下洼种地,不行。这还别说是种豆子,就是下洼种摇钱树,收元宝,我也不舍下孩子走。”杨秀也有主意。
陈好见杨秀把话说死了,狠狠看一眼倚在门上看事的儿子。陈远根像外人一样,看着媳妇和他爹斗嘴,一句腔不搭。陈远根不说话,这就是态度,这就是给媳妇助威壮胆。陈好瞅一眼墙根下竖着的扁担,恨不得抓过来打人。仔细想想,还是把这口气咽回肚子里。
“你不去,远根一个人下洼,连个烧火做饭的人都没有,找个媳妇干啥用,若是这样,不如打光棍的好。”陈好实在看不惯媳妇这样,不听说,不受劝,油盐不进。
“愿打光棍好办,这就把我休了,我立马带着孩子回娘家。”杨秀嘴不饶人。
“孩子是你从娘家带来的?想带孩子走,走出半步试试,我让远根打断你腿!”陈好一生气,啥话难听他说啥。
“一家仨光棍嫌少,非留下我儿子凑两对呢,让你儿子打断我腿,你问问远根,他敢吗?你们陈家男人骨头茬子硬,你让他动我一手指头试试,我一把火把六间新屋烧成灰,甩手带着儿子就走,不信咱就试试。”
杨秀一发急,陈远根怕她,拉了他爹就走,怕他爹嘴欠,再说出不好听的话来,惹杨秀吵个昏天黑地收不了场。陈好不是头一回领教儿媳妇的厉害,平日也处处小心,不敢轻易惹她,今日话赶话说得急了,杨秀一翻脸,陈好也有点怵她。陈好希望儿子能给他争脸,帮他管教媳妇,可儿子更不争气,只敢拉了他爹躲开,不敢教训媳妇一句。
闹到这份上,陈好没了主意,但他不甘心,儿子媳妇非下洼种地不可,一年下来,山一样一堆金黄金黄的豆子,放下不要,不如立时把他杀了。饭吃不下,觉睡不着,一根肠子捯饬若干遍,陈好终于想出了一个让杨秀下洼种地的好借口。
这日晚饭后,杨秀正哄孩子睡觉,柳树走进他们屋里,啥话也不说,扑通跪下,吓了陈远根杨秀一大跳。
“柳树,这是咋了,出啥事了?快起来,起来说话……”陈远根光着脚从炕上跳下来,急忙去拉柳树。
柳树挣扎着不起来:“哥,嫂子,兄弟求您呢,您若不答应,我就一直这么跪着,跪到您肯帮我,我才起来……”
杨秀预感到公公陈好不知又想出啥损主意,让柳树出面算计她,所以她不答话,看看柳树,等着他把话说出来。
“你这么跪着算咋回事?有事不会站起来说……”陈远根急的拉柳树。
“庄东头李家大婶子给我说个媳妇,是她表侄女,人家要十担豆子的彩礼,说是秋后彩礼备齐了,人家就把闺女嫁过来。爹说他实在没办法,让我来求求嫂子。嫂子,我腿有毛病,若错过这门亲事,不定这辈子就得打光棍了,嫂子心疼我,再下洼种一年豆子,帮我把媳妇娶回来,我一辈子记着哥和嫂子的好,若是没有彩礼,这媳妇黄了,我不得一辈子让哥和嫂子照顾我吗。”
这天夜里,陈远根躺在炕上,黑影里长吁短叹,一夜没合眼。
杨秀紧紧把儿子搂在怀里,悄悄哭了一夜,早晨起来,眼肿得像桃。
杨秀再找公公:“要我下洼种地可以,孩子我得带着。”
“你带孩子下洼,能干多少活,靠远根一个人的力气,一年能种出十担豆子?”陈好不紧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