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收的不够，明年我再去。”

“这媳妇人家娘家秋后急着让娶呢。”

“咱都不急，她娘家这么急着打发闺女？”

“不是她娘家急着打发闺女，是她娘家哥也急着娶媳妇，等咱家豆子送彩礼呢。”

杨秀一脚跌进深渊里一样。她不怕公公不讲理，惹她恼了，她真敢和陈好吵，把公公说个灰头土脸，一文不值。面对一个有残疾的弟弟，杨秀为难了。大北洼里穷人家生儿子容易，养儿子难，好模好样的孩子要娶个媳妇都难，更别说柳树腿残疾。这要不是人家急着卖闺女，给自家儿子娶媳妇，想找个这样的巧头不容易。若不趁这机会紧着娶回来，拖过几年，柳树过了岁数，没有合适的，这辈子打光棍真有可能。

“要不狠下心再干一年吧，帮柳树把媳妇娶回来，咱哪也不去，在家种上几亩地，冻不着，饿不着，咱天天陪着儿子，看他长大。”陈远根试着劝杨秀。

“这儿子我只管生，不管养，他长大了不恨我嘛……”杨秀泪眼看着陈远根。

“儿子小，不记事，长大点了，咱天天陪着他，守着他，宠着他，他谁也不亲，只和他娘亲。”

“嫂子，帮兄弟一把，帮俺把媳妇娶回来，我带了媳妇下洼种地，你在家看孩子。”柳树腿残嘴却不残，在他爹调教下，一直围着杨秀转，找空就对嫂子说好话，哄她。

陈远根、杨秀又一次去了孤岛。

这年雨水勤，豆子长的比往年都好。

陈远根、杨秀人在孤岛，心在家里，时时刻刻想着儿子，想得难受，就拼命干活，好歹再干这一年，明年无论如何不再来这大北洼种地。

地里干一天，累的身上骨头架子都散了一样，天黑吃口饭，俩人早早就歇了。

“想儿子了，真想回去看看他……”杨秀说着，黑影里抹眼。

“若是想得难受，咱就回去看看。”陈远根也想儿子。

“昨日夜里做梦，梦见儿子掉湾里……淹死了……”杨秀说着哭出声来。

“做梦都是反着的，梦见他死了，那是他活的旺相呢！”陈远根劝他。

“见儿子死了，我就使劲哭，就是哭不出声，憋的醒过来，吓的出一身冷汗……”

“若不，这两天我一个人干着，你回家看看，见着了，回来也放心……”

“依着自家脾气，孩子一天也舍不下，狠下心熬到今日，实在想得不行了，明日我得回去看看孩子，这几天心里发慌，总梦见孩子掉进湾里淹死了，再这么熬下去，我得憋出病来。”

“回去看看吧，明日早起，赶了骡子车回去，天过中午，就见着孩子了。”

等不到天亮杨秀就上路了。一路上，打着骡子紧跑慢赶，天过晌午，她就到家了。

刚下过雨，街上有积水，远远看见家门口街上，一个小孩子在路边玩泥巴，近前一看，正是儿子水生。杨秀跳下车，几步冲过去，一下把儿子抱在怀里。水生浑身泥水湿透了身上小裤小袄，突然被人这一抱，惊的他大哭大叫，几个月不见，他不认得自家娘了。

听见孩子哭，最先跑过来的是翠荣：“哎呀，这不是秀嘛！你咋回来了，也不捎个信说一声，天上掉下来一样。”

“大洼里人烟少，十天八天见不到一个人影的时候多，哪儿找个认识的人捎信。”

水生哭闹，挣扎着，要从他娘怀里坠到地下。

陈好终于露面了，见是杨秀回来，阴了脸过来，去拴骡子车。

杨秀把孩子放地下，水生获救了似的，惊慌失措，不去找他爷爷，一头扑进翠荣怀里。

见孩子这样，杨秀心里一酸。

“还没吃饭吧，先去我家凑付着吃点儿，晚上你哥回来，咱包饺子吃。”

翠荣抱了水生，杨秀随翠荣去了她家。

为了让孩子亲近杨秀，下午翠荣去地里干活，躲开了水生。

杨秀一步不离，陪着水生玩儿。水生习惯了一个人玩儿，他不像别人家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一样，依赖大人，缠着自家亲娘撒娇耍赖。他一个人玩儿，玩儿泥巴，打鸡撵狗，东遛遛，西逛逛，转转悠悠，满大街乱走。孩子玩累了，没有了玩的兴致，走到自家门口阴凉地里坐下，远远看着他娘杨秀。

杨秀远远看着孩子，仔细体会她不在家的日子里，儿子是怎么一天一天活着，孩子躲着她，是怕她，怨她还是恨她，她不知道，心里只是翻江倒海般疼痛，远远看着孩子，眼泪一串串往下流。

水生一个人坐的累了，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杨秀吓一大跳，几步冲过去，把儿子抱在怀里。孩子不是病了，是累了、困了、睡着了。杨秀抱起孩子，孩子头靠在她肩上，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