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根卖完头一车豆子,从河口镇回来,一进窝棚,杨秀喜笑颜开,告诉他,“水生会走了!”
陈远根高兴坏了,儿子会走了,会走的儿子就算是长大了,他抱起水生,把他举过头顶,在窝棚里转了一圈,再看看杨秀,怕她是为了让他高兴故意骗他:“真的,不是骗我吧?”
“水生,走一步,走一步给你爹看看……”杨秀喜滋滋看着儿子。
陈远根拿出从河口镇给儿子买回来的拨浪鼓,摇着,引着儿子:“儿子,走过来,自己走过来拿……”
小水生见爹娘高兴,他也高兴,慢慢站起来,向着陈远根走过去,一步、两步……
这一年,陈好家里果然又盖起了三间新屋。
再转过年开春,水生会跑了。
陈远根杨秀商量着,再去孤岛干一年。
这回,陈好无论如何不再让他们带了孩子走。
“不趁着年轻好好干,攒点儿钱,给你儿子置点家业。今年把水生给我留下,爷爷看孙子,心尖上肉一样。”
杨秀也想去孤岛种地,她实在不愿在家,天天看陈好那张脸。水生满地跑了,满地跑的孩子带了下洼种地,更不方便。荒洼草深,蚊虫叮咬不算啥,若是忙着干活看不见孩子,孩子走迷了,哪儿找去。
“孩子小,我不带着去孤岛,送他姥姥家,姥姥闲着,带个孩子解闷。”杨秀心里有了主意。
“送他姥姥家?门都没有,你有这想法就不对。孙子是我陈家的孙子,送他姥姥家,若是养出个好歹来,他们拿啥赔我。”
陈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杨秀觉着,孩子无论如何不能往娘家送,她不怕陈好,再说的恼了,她劈头盖脸气他一顿,公公拿她也没办法。可自家爹娘不行,再亲也只是亲戚,犯不着让公公欺负自家爹娘,她可以和陈好翻脸,自家爹娘若是说的难听点,庄乡外人笑话。
“让水生去他姥姥家待两年,我们再干两年,孩子也大了,咱家日子也好过了……”陈远根也劝他爹。
“不行,我陈家就这一个孙子,自家还稀罕不够呢。再说,去他姥姥家,口粮咋算?”
陈远根还想说点儿啥,被杨秀拦住了。
杨秀坐在门口太阳地儿里纳鞋底。水生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玩儿土,小脸挺脏,小手冻得通红。
陈俊明媳妇翠荣来找她玩儿。
“嫂子来了,门口太阳地儿里坐吧,屋里阴沉,还不如太阳底下暖和呢。”杨秀见翠荣来,一边站起来拿板凳让她坐,一边高兴地和她说话。
“秀,俺和你投缘,可惜你一年有大半年日子不在家,回来了,也不串个门,找人说说话,俺忍不住,跑来看看你。”翠荣在杨秀近前坐了,说些亲近话。
“俺有啥好的,天天趴在地里干,连累带晒的,这身上,这头脸,街上叫花子一样。俺也想着找点空,串个门子,和嫂子说说话呢。可进门一堆针线活等着,水生他爷爷和柳树,爷俩这大半年穿的、戴的,都堆在家里,我回来得给他爷俩拆洗被子、棉裤棉袄,一年一家子穿的鞋子袜子也得做,天天还得做饭带孩子,我恨不得多长出几只手呢,干不完的活,哪有工夫找嫂子说话。”
“他陈家烧几辈子高香,找你这么好的媳妇,家里地里一把好手,人品又好心眼又好。他们陈家日子一直过得紧巴,你过门这才两三年工夫,六间新屋盖起来了,照这个干法,不出几年,你家就过成财主了。”
“有屋住着,有饭吃,俺也过得知足。”翠荣夸她家日子过得好,杨秀也高兴。
水生一个人去了屋里,杨秀喊他:“水生,出来晒太阳吧,别待屋里,屋里冷。”
“你家屋里冷吗?”翠荣问。
“干冷干冷的,还不如这太阳地儿里暖和呢。”
“冷是活该,天暖了不在家,天冷了回来,不会多烧几把干草,把屋里烧暖一点。”
“他爷爷不让,柴草粮食进了这个家,就不是我的了,多烧一把干草,烧他胡子眉毛似的,我懒得和他生气。”
“你是孝顺,也不该这么怕他,你和远根挣下这份家业,功劳、苦劳都有了,为啥这么听他的,他不让,你就不敢烧,你越怕他,他越欺负你。”
“我倒不是怕他,惹急了我,揪着他胡子抓他脸我也敢,我只是不愿惹他,能让一步算一步,再怎么说,他也是水生的爷爷,远根的爹,长辈嘛,啥事兴他过分,不兴咱张狂。”
“这几天,天见暖了,是不是又该走了?”翠荣问。
“今年不想去了,他爷爷不让带着孩子走。”
“你家叔心疼孩子。”
“才不是呢,他想着把孩子留在家里,让我和远根两人下洼种地。”
“孩子这么小,离开娘能行?”
“我也舍不得。”
“秀,不瞒你说,我今日也是为这事来的,我听村里外人说闲话,说你家叔要把孩子留在家里,让你和远根下洼种地,不是嫂子多嘴挑唆你们家不和,这事你可真得想好了。俺这绝户命,一直生不了孩子,没有孩子不成个家,俺天天夜里做梦生孩子,醒过来还是一场梦。你家水生若是托生在俺家里,我吃糠咽菜,也自家天天带着。孩子是宝贝,千万撒不得手。”翠荣这话很知己。
“俺也舍不得自家孩子,去年孩子小,他爹天天背着他锄豆子。今年孩子大了,满地跑呢,不能天天让他爹背着他干活。若放他一个人野地里乱跑是万不能的,俺家豆子地紧挨着潮水沟,沟里水深,孩子爱玩水,想想吓煞。”
俩媳妇说着话,越说越知己,越说越亲近,见陈俊明媳妇盼孩子盼的眼红,杨秀恨不得自家立时再生一个来送给她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