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根媳妇受累,扶着婶子送一程吧。”陈俊明看着杨秀说。
杨秀不知所措,看看远根,远根冲她点点头:“去吧,这么点事,磨蹭啥。”
杨秀只好过去,搀了志孝娘,一直送到墓地。
从墓地回来时,天早就亮了。杨秀扶了志孝娘,一声不吭,满怀心事一样。触碰到方家人的秘密,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后悔自家多事。
“秀,咋了,累的吧,咋这么没精神头呢。”陈俊明见她这样,走过来问她。
杨秀扶着志孝娘,扭头看着走在旁边的方明奎,犹豫半天才说:“叔,爷爷咋了,真死了吗?”
杨秀这话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给爷爷盖被子时,明明看见爷爷使劲瞪了我一眼……”
杨秀痴痴呆呆这么说,方明奎也惊了:“远根媳妇,你这话啥意思,莫不是觉着咱今日夜里这些人,把你爷爷活埋了不成。”
见杨秀这么说,人们紧走几步都凑过来。
“我媳妇这是犯迷糊呢,从昨日夜里到现在,水米没沾牙,在苇子湖里被轿子抬着,转的掉了向,眼下还分不出来东西南北呢。”陈远根见杨秀这样,忙帮她圆场。
“才不是呢,我想帮爷爷掖掖被角,爷爷一支胳膊,冰棍子一样挡了我一下,我立时觉着自家也死了一样,半天没醒过来呢……”杨秀说的很认真。
人群里有懂阴阳事的:“老爷子走的急,阴魂不散,杨秀孝敬他,他吓唬杨秀,也算是向她告个别吧。”
“远根,快带你媳妇回去,好好歇着睡一觉,明白过来就好了。”陈俊明吩咐陈远根。
方志孝过来扶了娘,替下杨秀。
杨秀痴痴呆呆站着发愣,脸色仍旧十分难看。陈远根过来扶了她,带她回家。
杨秀这一闹,方明奎心里放松了,许是父亲显灵,为护着自家银元,故意吓唬杨秀。
其实这是杨秀为了让方家人放心,故意这么说的。
从墓地回来,方明奎就倒下了。倒在昨晚父亲躺过的那张破门板上。
简直就是天意,自家命这是咋了,两个儿子,连媳妇孙子都死的那么惨,摘了他心肝肺似的。庄乡都担心他挺不过来。他咬牙挺过来了。因为他上有老父亲,下有没成家的儿子,他还有牵挂,还有奔头,还有指望。老天爷给留一条路,他也挺着身子走下去。志孝要娶媳妇了,家里终于有了一点喜庆的颜色。可一夜之间,新媳妇没进门,一切都没有了,新房没有了,家业宅院也没有了,更让他痛不欲生的是老父亲,终究没有挺过去,也随着这一切走了。就剩了一点银子钱,想着放进父亲棺材里能万无一失,指望这几个钱日后料理家事,咋就一下让远根媳妇撞上呢。钱不多,也就那么二十几块,可这事不能明白说,说也白说,别人不信,若传出去,人家还以为老父亲的棺材里,满满的都是银元呢。虽然杨秀像是犯糊涂,谁知道她是真糊涂还是装的。若是装的,可就更麻烦了,这么有心机的人,日后一定会惦记着这事。仔细想想,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命中注定我就是要摊上这些事,再要强,强不过命去,再有心机,绕不过老天爷的安排。方明奎心灰意冷,加上这一天两夜的折腾,他觉着自家也要死过去一样。
志孝娘倚在方明奎身边坐着,从昨天到今天,她总共说了几句话。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她彻底垮了。眼下她不吃不喝,不哭也不说话,不思不想,整个人只剩了一点喘气的力气。
方志孝年轻经折腾,经历了家里接二连三的这些事后,他觉着自家长大了,他已经十八岁了,往后,他就是家里的指望,他就是爹娘的一切。
方志孝不说话,他收拾起宅基地上一些没烧透的残梁断檩,又去外边谁家草垛上扯来几捆苇子,搭起一间草棚子。再扯出墙底下两床被子,抖抖被子上尘土,铺在草上,扶爹娘草铺上坐了。草棚子遮风,看一眼一夜间长大的儿子,方明奎心里暖了许多,有志孝在,这个家就还有指望。
方志孝又在墙角挡风的地方,把破了锅沿的铁锅支起来,井里提来水,草扎把子把锅刷干净了,点火烧水。水开了,端给爹娘喝一口。
平日里人说人间烟火,人们说时,不一定对人间烟火的滋味体会多么深刻。而此时的方明奎,躺在草棚子里,一缕烟火味飘进来,他感觉到了,不觉泪又流下来,有烟火,就又有了人间滋味。有了人间烟火,人就还能活下去,痛也罢,愁也罢,这人间的烟火味,他得活着慢慢去熬、去体会。
近处邻居送来几个玉米饼子,邻居不说话,放下饼子就走了。方志孝把饼子在锅里热了一下,劝爹娘都吃一口,再不吃点东西,人就真撑不住了。一家三口,相互劝着都吃了一点儿,然后他们倒在草铺上睡着了,睡了个昏天黑地。方明奎醒来时,日头偏西了,父亲一动,方志孝就醒了过来,然后是志孝娘。
再醒过来,方明奎觉着自家又是另世为人了。
吃了点东西,又睡了一觉,醒过来,也又活了过来。方明奎和方志孝开始从破墙底下翻翻拣拣,找一些能吃能用的,能穿能戴的,能铺能盖的。虽然都被火烧烟燎的又脏又破,洗洗补补还是有用的,忙活半天,爷俩又从倒塌的仓房里扒拉出一堆玉米粒子。
“志孝,穷人命硬,有这粮食粒子,人就饿不着,有这破裤烂袄脏被子,人就冻不着,咱还能活,还能活得好好的。”
父亲是一座山。父亲站直了身子,就能撑起这破碎的家,方志孝哭了:“爹……”
就在这时,有人走进院子:“哎呀,哥,家里这是咋了?”来人是亲家那头的亲戚,没过门的志孝媳妇的亲舅舅,也是这桩亲事的媒人吴英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