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明匆匆找院里人商量,让人们回家找镐,找锹,去苇子湖砸开冻土,为方老爷子掘墓。
帮忙的乡亲都走了,院里就只剩了方家三口,还有一个杨秀。手底下什么都没有,就什么也不用忙,杨秀待在这儿闲着,只是陪着志孝娘。人都走了,院里清静了下来,方明奎静下心看看院里,大劫一场,家里墙倒屋塌,能抢走的,都让土匪抢走了,抢不走的全烧成了灰烬。终究还有一点土匪没抢走的,那就是家里积攒的一点银元。银元就埋在院里墙角下。方明奎看看墙角,那儿被倒塌的残墙断壁埋了个严实。他再看看院里停放的老父亲的棺材,忽然间有了一个想法:让父亲把银元带走,有父亲守护着,这点钱兴许能留住。银元不多,也就几十块。儿子是一定要送走的,明日志孝走,得带点钱。志仁、志义家三口,今日自家父亲,都匆匆忙忙草草地埋在了苇子湖,日后太平了,得重新安葬他们,也指望着这点钱。钱不多,今日给活着的儿子和死了的儿子分了,志仁、志义那一份,今日夜里先让老爷子带走,留做以后迁葬再用。眼下人都去了墓地,正好做了这事,可杨秀在场,有点碍眼。
“远根媳妇,你也忙活半天了,眼下无活,你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方明奎看着杨秀说。
“回去不急,我在这儿陪着婶子……”
志孝娘两眼发直,一晚上一句话没说,这会儿忽然明白过来:“回去吧,你今日是新媳妇,按理不该来俺这丧上,怕冲撞了你的好日子。”
“回去吧,刚才家里人手少,远根叫你过来帮忙,俺万分感激,你也忙活半天了,掘坟的人一时半会儿不回来,你在这儿白白冻着,回去吧,再晚了你公公不放心。”方明奎说。
“家里这么大事,没人咋行,俺来都来了,不在乎多待一会儿。”杨秀心眼直,看不明白方明奎的意思。
“远根媳妇,回去吧,俺没力气劝你,你看俺家老爷子躺在这儿,没铺没盖,缺穿的,少戴的,俺心里觉得难受,想着近前没人了,俺再陪老人说说话,哭两声,诉诉心里苦楚。”方明奎话说到这份上,杨秀就不能不走了,她看看直挺挺躺在破门板上的方家老爷子,心里也替方家难受,老人穿着出去躲灾时的家常布衣,下没铺的,上没盖的,杨秀都替老人冻得慌,也怪不得方家人心里难受不忍,方家家破人亡,手底下一针一线都没有,自家留在这儿,也无活可干,不如离开,让人家一家人单独待着,哭也好,说也好。
杨秀走了。
方明奎抄起断墙下一把铁镐,直奔埋了银元的那个墙角。
几镐下去,银元刨了出来。银元坛子放在脚底下,一家三口站在坛子边,谁也不说话。
志孝娘早就知道家里埋了银元,只是不知道方明奎为啥这时候急着刨出来,她本来心里就有些糊涂,这时就更糊涂了。
方明奎手扶着铁镐,喘几口粗气,看看坛子,再看看方志孝:“志孝,咱家眼下就剩了这一点家当,还有十几亩地,地躺在那儿,谁也搬不动,挪不走,眼下咱家这处境,地卖给谁家,人家也不敢要。我和你娘活一天,那地是咱的,我们老俩没了,那地是你的,往后不管走到哪儿,都要记着,等太平了,回来看看,看看咱方家的宅基地,这里是方家的根。这银元,一共五十块,一半你带走,另一半你帮我放进你爷爷棺材里,待会儿抬出去埋了,日后若真是咱方家有晴天见日头的时候,掘坟开墓,用这银元好好发送你爷爷、你大哥、二哥他们。千万记着,这点家当有你爷爷守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惊动他老人家。”
方志孝使劲点头:“爹,您放心,我记住了,日后您交待的这些事,我一定办好。”
“志孝,千万记着,咱家要防的不是打大仗的队伍,咱要防的是藏在暗处的土匪特务还乡团。这些人躲在暗地里,趁人不防备就下黑手祸害人,咱自家人不眼看着刘大麻子死了,你就得躲着不能回来,也万不能让人知道你去了哪儿。”方明奎细心交待,方志孝认真听着。
“爹,去墓地的人快回来了……”方志孝提醒着父亲。
“那咱赶紧让你爷爷入殓,待会儿人们回来了,人多眼杂,若让外人知道你爷爷棺材里放了银元,传出去可不好,怕坟墓也得让坏人掘了。”
方家三口一边说着,一边把老爷子抬进棺材里放好了。二十几块银元,用一块旧布包好了,小心的放在方老爷子的手底下。一切都弄妥当,一家三口坐着守灵。
志孝娘从土堆里摸索着扯出一条被尘土灰烬染了色的白布被单,用牙咬着,撕成几条,递给方明奎和方志孝,自家腿上、腰上扎了:“好歹带个孝吧。”
方明奎和方志孝接过白布条,也在自家腿上、腰上扎了。
陈俊明带着人们从苇子湖回来时,方家一家正坐在棺材边沉默着。方家老爷子已经入殓,冰冷的尸体直挺挺躺在棺材里。
陈俊明看着方明奎:“叔,若没啥事,咱就盖棺吧。”
“盖棺。”方明奎说的很干脆。
早就有俩小伙子,抬过棺材盖,准备盖棺。
“等等!“话音刚落,杨秀抱着一床新被子跑进院来。
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杨秀早已跑到棺材边,一探身,把自家一床新被子盖在了方家老爷子身上。她弯下腰想给老爷子掖掖被角,刚一伸手,猛地一下惊住,她的手触到了那些硬邦邦的东西。杨秀立时意识到,自家多事了。只是一瞬间,杨秀立起身,站在棺材边。
方家人呆住了。
“远根媳妇心眼好,这是积德行善呢。”一个庄乡不知缘由,还以为方家人都被杨秀的行为感动傻了。
陈俊明招呼人盖棺砸钉,一切就绪,天已到了下半夜。
“叔,出殡吧?”陈俊明问方明奎。
方明奎点点头,有点茫然无措。
一群人抬了棺材,方家人在棺材后面送葬。志孝娘在黑夜里走路不便,跌跌撞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