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女人堵在商会门口,正在和一群男人对峙。
“凭什么你们都能进去,却不让我们进去?”无赖模样的男人高声问,“有什么话,是你们女人能听,我们男人却听不了的?”
“戴维,你可真是不知廉耻!”一个女人吼道,“这是讨论女人需求的会议,关你们什么事!”
她四十多岁,身材微壮,声音嘹亮。
“我们也想知道女人的需求!”叫戴维的无赖道,“怎么了,还不允许男人了解我们的女人了?”
他身后男人们发出了一阵哄笑。
“放屁,什么你们的女人,”那女人骂道,“先撒泡尿照照你们的模样吧!”
“嘿,科拉,你别生气嘛,你是安全的,”戴维耸肩,“我们可不想了解一个死了丈夫的晦气女人的需求,当然,如果是你的女儿那就另当别论了。哦,可怜的吉莉安,她有一个这么凶的母亲……喂,你的丈夫不会是感染了你的霉运而死的吧……”
科拉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气红了脸,科拉也气得发抖,张开手掌就去扇戴维:“我要能杀了他,那我也能杀死你!”
戴维边躲边笑:“怎么生气了,你不会吃醋了吧?难道是因为我说了不喜欢你?快看啊,老女人科拉在吃自己女儿的醋!”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戴维到处躲闪,科拉追着他打,旁边有人起哄,有人阻拦。
科拉的女儿拉着她母亲的手臂:“妈!妈!好了,好了,不要打了!”
在混乱中,科拉终于拽住了戴维,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嬉皮笑脸的戴维顿时变了脸,挥起拳头:“臭女人,你怎么敢?你真以为我好欺负,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收尸人戴维!”
他那拳头险些擦到那个年轻的女孩,但最终还是落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女孩被母亲护在怀里,吓得变了脸色,不停发抖。
下一刻,科拉如同愤怒的雌兽一般冲向戴维,她拽着他,疯狂地往他身上扇巴掌:“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打她!你以为她是谁?”
她愤怒地吼道:“她是吉莉安,是我的女儿!”
场面愈加混乱,众人七手八脚地把科拉和戴维拉开,戴维还想往上冲,一把巨大的双刃斧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人们安静了下来,人们为女巫们让出了一条路,赫卡特、伊里斯和其她参加会议的女巫们到了。
“怎么回事,”卡喀亚环视众人,“吵什么呢?”
她身后,站着安保部的巡逻队。
莉莉丝压低了帽子。
“这群男人想要闯进来。”科拉甩掉拉着她那些手,扶着自己的女儿道,“这是女人的会议,凭什么让男人进来!”
“你好,女士,我叫马伦,事情是这样的,”一个长相温和的男人说道,“我们也想参加这个会议,可是科拉她们却不让我们进去。虽然这是讨论女人需求的会议,但是我觉得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需要彼此了解,才能相处得更好,男人也是通恩的居民,我们也想要了解女人的需求和女人的想法,把我们拒之门外不是一个好选择。”
“说了是女人的会议,你们还非要进来,”卡喀亚冷笑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想找死哩……”
随着她的冷笑,双刃斧划破了戴维的脖子,戴维脸上的戾气化为惊恐。
不少人被这气氛吓到,胆小的人捂住了眼睛,也有人吓得腿软,甚至还有人转身就走。
赫卡特拍了拍卡喀亚的肩膀,示意她先别动手。
这个动作使得男人们镇定了一些,马伦看向四周,提高声音:“你们这样,又和那些贵族有什么区别,难道仅仅因为你们是女人,就和那些贵族不同?”
他指向卡喀亚:“我亲眼看到你殴打一个因为贫穷而偷窃的男人,而你!”他又指向欧诺弥亚,“你把戴维的弟弟,老实又无辜的威尔送进了牢房!你们是奴隶、平民出身,现在不还是和你们所骂的贵族一样?”
随着他的控诉,人们看向了卡喀亚和欧诺弥亚。
“打人?哦,你让我想想,我原来打过许多人,来这里后打得少多了,所以应该能记起来,”卡喀亚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哦,你说得应该是那个从苏瓦纳来的小瘦子吧?他偷了别人的银币,被发现以后还跪在地上哭着求饶哩,但那可不是他的初犯,听完他的求饶以后,我又狠狠地揍了他,还把他送进了牢房。哈哈哈哈,他打起来可不舒服,他太瘦了,骨头多,还怪硬的哩。不过他哭得倒怪大声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像只断了腿的老鼠一样吱吱叫。”
卡喀亚毫不在意的表情,和嘲弄的语气引起了许多人的反感。
卡喀亚满意地扫过那些愤怒的表情,耸了耸肩,继续说道:“哦,也许你们想听听那个苏瓦纳人的悲惨故事,他说自己在家乡穷困无比,几乎快要饿死,于是跑来通恩。他哭着和我讲自己的凄惨故事,哭得快要晕过去哩。他说他在苏瓦纳被贵族欺负,进通恩时又被拦下了,于是他把剩下的钱全给了守卫,不得不出来偷窃。哈哈哈哈,这真是太可笑哩。”
收获了更多的敌意之后,卡喀亚露出了充满恶意的笑容:“嘿,各位,你们难道不想知道这只瘦老鼠哪来的路费和贿赂守卫的钱吗?这可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卡喀亚的笑容进一步扩大,她带着那诡异的笑容,学着那男人说话,“这可是我用老婆和孩子换来的钱啊!”
说完之后,卡喀亚再次大笑起来,其他人全部沉默了,周围只回荡着卡喀亚的笑声。
“太好笑了,他把老婆和孩子卖给了奴隶商人,用换来的钱跑来通恩偷窃了一次又一次。他当时跪在地上,哭着诉说他对老婆孩子和深情,家里的贫困,和我说卖掉他们是多么迫不得已。他说很多家庭都靠老婆卖身维持生计,他不屑于那样做,于是他把他们卖给了奴隶主--这样说不定他们能活下来,如果遇到一个好的奴隶主,他们就会过得比现在好,至少不会饿死哩。”
--“9433,你这只没人要的杂交狗,你母亲是科尔里奇国的耻辱。”
--“嘿,9433,你根本不知道你爹是谁吧,说不定就是你父亲把你母亲卖到这里的呢,哈哈哈哈哈。”
卡喀亚再次扫视众人:“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脸上露出的表情,你们又开始同情那个男人了吧?哈哈哈,我知道的,你们认为这是一个善良又凄惨的男人……真是太可笑了。”她的脸色慢慢变冷:“如果他那么为老婆和孩子着想,为什么不卖掉自己?他完全可以卖掉自己,用卖身的钱供他的妻子孩子吃上饭哩。”
“那不现实,”马伦回答道,“女士,我理解你的愤怒,但是那不现实,一个带着孩子的单身女人很容易被盯上,也很容易被欺负。”
“被谁盯上?”卡喀亚问,“被谁欺负。”
“被……”马伦顿了一下,“坏人。”
“什么样的坏人?”
“这很难说……”马伦道,“世界上有很多种坏人。”
“哦,怎么了,你这只油头粉面的老鼠,这会儿怎么不说坏人的性别了?”卡喀亚嗤笑道。
马伦道:“也许这些坏人中也有女人。”
“哦,也许。”卡喀亚阴阳怪气地重复他的话。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样吧,”赫卡特打破了僵局,“我们做个投票表决,女巫以外,在场的所有女人,不同意他们参与会议就举起手,超过半数,这些男人就得离开。”
“当然不能让他们进来!”科拉马上举起手,“这群狗一样的男人,总是想钻到女人的裙底!为什么要纵容他们!”
和她一起堵门的几个女人也举起了手。
“说的对!”狄赖也举起手,举完之后又有点心虚,看向莉莉丝,低声问:“女巫是不是不能举手啊?”
莉莉丝对她笑笑,也举起了手:“没关系,我们在隐藏身份。”
狄赖便嘿嘿地笑了起来。
很快,她们的笑容就消失了。
三十多个来自各行各业,家境、性格、年龄各不相同的女人中,只有十三个女人举起了手,票数并未过半。
这个投票让卡喀亚斧下的戴维也感到讶异,他愣了几秒,然后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怎样,女士。”长相温和的男人问向赫卡特,“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赫卡特扫视了一眼那些没有举手的女人,不少人避开了她的视线。
“当然,那些没有举手的人达成了一致。”赫卡特说。
戴维小心地弓腰,将自己的脖子从双刃斧下解放了出来。他着挑眉,撇嘴,对着众人耸了耸肩,走进建筑物,这个男人依然惧怕卡喀亚,可举止中已经带着被多数人认可的胜者优越。
女巫们的脸色变得更差,卡喀亚冷着脸,加强了周围的戒备。
人们跟着戴维走进商会。
莉莉丝和狄赖站在原地,听见那些没有举手的女性们辩解一般地讨论道:“我是想举手的,只是犹豫了一下。”
“我觉得马伦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本来就应该彼此了解,我只是保持中立。”
“是的,没有必要闹得那么僵,科拉太偏激了,有点吓人,大多数人都觉得不需要那样,投票证明一切。”
“如果一开始就平和地解决,吉莉安也不至于差点被打。”
……
她们像是在寻求认同一般,交流着不举手的原因,让自己心安。
莉莉丝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闷棍,她想起几年前辛西娅公主闯进会议厅时,男性国王和贵族们幽暗晦涩的目光,当时,莉莉丝甚至担心自己在没有经过允许的情况下走进会议厅会被砍掉脑袋。
而现在,女人们轻而易举地让男人参与到本应全是女性的会议中。
和男人们起冲突的母女还站在原地,受了委屈的女儿依然哭个不停,科拉去拉女儿的手:“别哭了,我们进去吧。”
年轻的吉莉安羞愤地甩开手,责怪着自己的母亲:“你怎么总是这样,别人都不管那些事,为什么你总是跑出来!大家该怎么看你,真是太丢人了!”
“这有什么丢人的!”科拉说道,“我都这把年纪了,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上次那件事最后不就解决的挺好的嘛。”
“只有那一件事吗?你总是这样,你是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吉莉安哭道,“你能不能在乎一下我?你总是为一个铜币在市场上和人争论,嗓门大到所有人都在看你,你总是出头,总是和人吵架,你总是那么凶,说话那么大声,你知道他们都叫你凶婆娘吗?他们总是你说你坏话,他们总是嘲笑你,他们说你是疯子,说我是凶婆娘的女儿……啊,你为什么不能为我想一想……我觉得很丢脸,你就不能像其他妈妈一样安静地生活吗……”
“那也没办法,我也是为了……”科拉的声音低了下去:“好了别哭了。”
狄赖拉着莉莉丝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对母女。
那位叫做科拉的母亲察觉到了狄赖的视线,有些尴尬地笑道:“没事没事,她其实很聪明的,她去了学校,学东西可快了呢。”
“别说了!”吉莉安气道,“你为什么要和不认识的人说我的事!”
科拉便不再说话,对狄赖歉意地笑了笑。
狄赖看着她,小声说了句:“我羡慕你的女儿。”
吉莉安用哭得红肿的眼睛瞪了这边一眼,转头走了,原本表现得极其坚强的科拉却眼眶有些发红,她对狄赖挤出了一个笑容,跟在女儿身后走进商会。
狄赖便不再看她们,她侧过身子,揽住莉莉丝的手臂,紧紧靠在莉莉丝身边,不自觉地用头蹭了蹭莉莉丝。
她的难过溢于言表。
莉莉丝抱住狄赖,轻轻地叹了口气。
进入商会之前,年轻的女儿还在擦着眼泪,她快步走着,一旦母亲过去拉她,她就会甩开母亲,然后爆出带着哭腔的喊话:“别碰我!”
女孩的哭泣和母亲的安慰声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建筑物里。
卡喀亚指挥完安保队的工作,和欧诺弥亚吵了几句,转头往这边走,看见莉莉丝和狄赖时,卡喀亚带上了笑容,和狄赖打趣:“呦,小家伙,你也在?”
狄赖扁着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望向商会大门。
卡喀亚顺着狄赖的目光看去:“刚才进去的是科拉和她的女儿?”
莉莉丝问:“你认识?”
“你知道的,我曾找过参与‘月经带事件’的女人,邀请她们参加安保队。”卡喀亚说,“科拉就是其中之一,她说自己女儿害羞,不愿意出来领月经带,就由她来为女儿出头。当时我们聊得还挺欢哩,可惜她只参加了两次训练,就被女儿拉回了家,那小姑娘不喜欢她妈妈做这种事,她讨厌自己的妈妈被别人议论--很久以前,科拉就被人骂做‘疯婆娘’哩。那小姑娘希望她的妈妈能轻声细语,像其他人家的母亲一样,不要出头,不要惹事,不要丢脸,要足够体面。”
卡喀亚对着商会大门,扬起了嘴角。
她总是在笑,嘴边的伤疤使得她所有的笑都带着嘲讽的意味:“嗨,小狄赖,你知道吗?当我在奴隶场的时候,在被贵族折磨的时候,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大家都在受折磨,却只有我一个在反抗,一个人在愤怒……明明我们有那么多人。我想不通这件事,但这件事又很好笑,所以在打架的时候,在被教训的时候,我有时甚至会对着周围的人群笑出来哩,哈哈哈。”
卡喀亚笑得很大声,可是狄赖却笑不出来,她瞪着卡喀亚,表情与刚才的吉莉安有几分相似的。
“小家伙。我给你说一个世界的真理--人就是懦弱的。”卡喀亚耸了耸肩,继续道,“我原来总以为只有奴隶是特殊的,只有奴隶才不会反抗,现在我明白了,大家都是这样的,人就是这么下贱!他们一边憎恨这个世界,一边为那些压榨找理由,为不反抗找理由,他们不想冲锋,不想上战场,不想成为异端也不愿意承担任何后果,他们只想体面地躲在一边,等待别人救援,苟且偷生!”
莉莉丝默然。
“就是因为她们这样,就是因为人们这样!所以几个监工,十几个守卫能管理成千上百个奴隶,十几个强盗能到处抢夺。一个国王,几十个贵族能统治一个王国!哈,这没救了的世界!”卡喀亚恨恨地扬起拳头,“只有拳头硬的人,只有强者才有上台说话的资格!小家伙,你记住了,一定要变强!如果莉莉丝是个软弱的人,如果她当初没有通过我的测试,我压根就不会和你们合作!要我说,今天就不应该搞什么投票,一斧子砍死他们就老实了!”
“卡喀亚!”不远处的欧诺弥亚提高了声音,“你不能这样教狄赖,社会是有秩序的。”
“烦死哩!别管我!”卡喀亚气呼呼地进了商会。
欧诺弥亚跟在她身后,走过莉莉丝身边的时候,对她点了点头。
严谨的欧诺弥亚与张狂的卡喀亚似乎天性不合,欧诺弥亚在研究拟定法律条款,而卡喀亚却讨厌约束,她们经常在会议中吵得不可开交,但从另外一种层面上,她们也达到了某种制衡。在占领通恩,打败敌人时,卡喀亚所提倡的武力能带来很大的震慑力,可在建设与发展的过程中,欧诺弥亚所支持的制度与法律就会成为社会运作的基础。
“你不去开会吗?”狄赖扬头问。
“它不在我的计划里,而且现在是休息时间。”莉莉丝拉着狄赖的手,沿着路往前走,“别担心,赫卡特她们会处理好的。”
刺猬头的女孩还在扁着嘴。
狄赖经常参加女巫的会议,在会议上,辩论已经是常态,每次大家情绪激烈时,狄赖都会露出紧张无措的表情。
由于幼时的经历,狄赖一方面能在很多时候据理力争,一方面又非常排斥吵架,尤其是亲近的人吵架。
狄赖并不知道自己的矛盾点来自于哪儿,她会时不时问别人“我强吗?我厉害吗?”,如果得到肯定的回答,狄赖就会很开心,如果得到中性的回答,她便会沮丧,而一旦有人否定她,她就会应激一般地竖起身上的刺。
她们静静地走着,狄赖半低着头,不再去看路边的建筑物和长出嫩芽的树。
过了一会儿,女孩像是忍受不住这样的气氛,故意打破寂静一般,开口找话题:“我……”
她的喉咙还有些哽,咳嗽了一声,才继续说下去:“我觉得卡喀亚说的有道理,我们就是因为拳头硬,才占领了通恩。你觉得呢?”
“在科尔里奇国,地位最高的人是国王和教皇,但他们只是两个虚弱的老头。很多贵族们打不过他们的护卫骑士,可骑士的地位却在贵族之下。”莉莉丝问,“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啊……”狄赖也疑惑了,“为什么?”
她们穿过小路,走到了河边的草地。
莉莉丝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拉着狄赖坐下:“我听说学校开了历史课,克利欧有没有讲科尔里奇国的历史?”
“讲了,但我不喜欢。”狄赖捡了一块薄薄的小石头,扔向河面,那石片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跳动了几下,沉入了水里,“就是一群贵族打架的故事,谁赢了谁是国王,过一阵子打一轮,过一阵子打一轮,怪无聊的。”
“在那些故事里,有农民和奴隶吗?”
狄赖摇了摇头:“我就听到了一个又一个的贵族家族,什么索耶家族、道尔顿家族……啊,对了,我还听到了阿博特家族!克利欧讲到阿博特家族的时候,我可精神了,据说你们之前是国王的远亲,曾经有一代人离王位很近,可是后来发生了好多事,什么下毒、暗杀之类的,死了好多人,后来人就越来越少了。”
狄赖感慨道:“国王和贵族可真奇怪,他们拼命地找女人生孩子,又把生出来的孩子一个个弄死,为什么这些疯子能统治国家……”她又向湖里扔了一个石头,喃喃道,“为什么历史里没有平民和奴隶的故事呢?”
河面泛着潋滟的水光,远处的水车咯噔咯噔地转动着齿轮,河对面有孩子在玩水,水花伴随着笑声溅落。
莉莉丝的目光从过着平淡日常的人们身上一一掠过:“在我们占领通恩后,亚尔曼伯爵府的管家曾向我求饶。”
狄赖马上皱眉:“啊!我没见过那个管家,但是我听说……哦,没什么,你先说吧。”
“那个管家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地祈求我们放过他,他说我们会需要他,因为他知道亚尔曼统治人民的方法,他可以把那些经验全部告诉我……”
当时,亚尔曼伯爵府的管家狼狈地跪趴在地上,平日的傲慢被祈求活命的恳切所替代,他真心诚意地,一条一条地总结着所谓的经验:“首先,您要重修神殿,您要把质疑您的人杀掉,您一定要让神官宣布您是神的代言人,您要告诉那些低贱的下人,您与他们天生不同,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服从于你。”
“其次,您不能让他们吃得太饱,也不能让他们穿得太暖,这样他们才会为了吃饱穿暖而加倍工作。您不需要担心他们的健康,一旦他们身体虚弱,他们就没有力气反抗你,您不需要同情他们,毕竟低贱者最有用的就是年轻时的几年,之后他们就会变成负担。您不能给他们太多个人时间,一旦他们习惯休息,就会变得懒惰,耽于享乐,不事生产。您也不能教他们识字看书,愚蠢的人才最听话。”
“您不能让他们有更紧密的联系,一旦人们联系得过于紧密,形成团体,就会变得危险。要挑拨他们的关系,破坏团结是很简单的,您可以派出卧底,也可以奖励告发者,重惩反叛者,只要能使他们害怕受惩罚,彼此怀疑,人们就无法团结。”
“莉莉丝大人,您是贵族出身,应该知道越低贱的人越贪心,您可以奖赏他们中做得最好的,使他们忠诚,只要那条得到肉骨头的狗成为人们的楷模,其余的狗也会向您效忠。还有,深蓝是一个好东西,它能让人们变得安静,也可以为您创造财富。对了,您还可以鼓励他们交||媾,那些被孩子绊住的人会心甘情愿地贡献出自己的一生,而您也会有更多的奴隶,”管家越说越激动,他直起身子,举起双手:“只要人们疲惫到除了活下去什么都无暇去想,他们就会认命,会像骡子一样听话地干活,您也会越来越富有……”
……
狄赖越听越生气:“然后呢?”
“然后我就砍掉了他举起的双手。”莉莉丝回答。
“你做得对!”狄赖重复道,“你做得对!就应该这样对他!这管家是个坏东西!”
“但他回答了为什么人们会被统治,因为他们在剥夺人们的力量,阻止人们联合,增加反抗的成本。”莉莉丝说,“单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一只拳头无法打破森严的制度。”
千百年来,上位者已经将统治研究得非常彻底,这些约定俗成的规则定律一般地延续了下来。
一直以来,国王最大的敌人是教皇、是贵族、是继承人,而不是平民和奴隶。
“我不明白,这太奇怪了,”狄赖嘟囔道,“按照那个坏管家的说法,伯爵是想把平民和奴隶都变成只会工作的骡子……但人不是骡子,如果想要发展得更好,应该让人变得更聪明,而不是让他们变得更笨……难道国王不想让科尔里奇国更好吗?”
莉莉丝笑了,她想起之前女巫们曾感慨莉莉丝各种关于发明的“想象”,还说若莉莉丝是敌人就糟了。
但科尔里奇国的统治者不如人们所想那般在乎创新与发明,这个世界有烟花,也有魔法石这样用途广泛的能源,国王甚至抓了一些魔法师,让他们研究魔法道具,可与数百年前相比,人们的生活没有任何突破性的改变。
难道在这数百年间,科尔里奇国没有诞生过一个有天赋的创造者?
国王惧怕改变,惧怕任何无法控制的东西,就像惧怕魔法师一样,所以科尔里奇国史书上只能记录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与王位变换。
“狄赖,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维持统治,而不是发展。”莉莉丝偏头,看向女孩,“否则女性就不会一直被贬低欺辱被分散挑拨,被困在家里被男人拴在身边。女人不聪明吗,女人没有创造力吗?”
狄赖愣住了,她刚才沉浸在一种强烈的愤慨中,她觉得莉莉丝说的话荒谬又离奇,人类不应该是这样,她认为那些理由一定会被人识破,大家没有那么蠢。
可当那个宽泛的概念具体到女人身上时,真实感就如同巨锤一般砸下,将她从俯视一切的云端砸落成荒谬世界的一份子,身边的一切都成为了话中的印证,离谱化作了现实。
高层对低层,贵族对奴隶,男人对女人……这系统是如此严密,又是如此相像。
“我们能改变它吗?”狄赖问。
“我们现在就在改变。”莉莉丝托着脸,“我、你、卡喀亚、还有我们的同伴……只要想改变的人联合起来,不再遵循他们的规则,就能冲破那层层叠叠的网,建立新的规则。”
狄赖的眼睛亮了:“我也很能吗?”
“当然,”莉莉丝笑道,“你非常重要。”
狄赖便红着脸,嘿嘿地笑了起来。
“那我要当一个将军,狠狠地打坏蛋的脸。”她站起来,叉着腰说,“我还要当国王,重新制定规则,把那些坏蛋全都关进监狱!”
她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去河里洗脸,却意外地抓了条鱼。
狄赖喜滋滋地把鱼放进帽子里,像宝贝一样抱在怀里,跑去找海拉炫耀了。
莉莉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桌上已经多了一堆文件,最上面放着一堆信。
她一封一封地拆开来看。
这些信汇报着各地的情况,从国王的起居,贵族的动态到各地的物价。
这中间,很多消息都能通过卡俄斯的商业网获得,只有费尔顿城大神殿的信息最难获取--那里所有的神官和侍女都是神殿从小培养的,还有很多禁入地区。
联系到神殿的作为,不难理解他们为何将消息防得铜墙铁壁一般。
在还没占领通恩的时候,莉莉丝就曾借由隐藏在费尔顿城的店联系过射箭班的小姐,协助她们逃往伊迪丝,有些小姐逃走了,有些留在了费尔顿城。
还有的被关进神殿,被玛利亚所救。
玛利亚……莉莉丝一想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心情复杂。
在游戏设定里,玛利亚显然是莉莉丝的敌人,可她似乎并没有对莉莉丝展示过敌意,只那种纯粹的善意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假人。
但在这最后一轮,莉莉丝似乎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真实感。
来自费尔顿城的信就与玛利亚有关。
新年过后,费尔顿城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个酷爱寻花问柳的伯爵患了脏病。
因脏病而死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这个伯爵死得相当轰动。
他开了一个大型聚会,召集了许多男性贵族来寻欢,当他们像以往一样来到那个隐秘的场所,品尝着深蓝享乐时,被皮肤溃烂和头疼折磨的伯爵拿起准备好的刀,疯狂地砍向周围的人,将欢场变成了地狱。
距在场的幸存者说,伯爵的最后一刀砍向了自己,最后一刻,他狰狞的笑容仿佛一个魔鬼。
这件事使贵族们损失惨重,不少家族失去了家主,也吓到了康拉德国王。
因为圣女不治脏病。
不少贵族带着厚礼来找玛利亚治脏病,都被玛利亚以无法治疗拒绝了。
“对不起,”圣女哀切地说,“你们与魔鬼做了交易,这是魔鬼的诅咒,我无能为力。”
这次杀人的伯爵也来过,他与玛利亚谈过以后,彻底绝望,口口声声念叨着“魔鬼”“地狱”“诅咒”,回去就举办了人生最后一个聚会。
碰巧的是,这件事之后,天气降温,康拉德国王得了感冒,本就忧心忡忡的国王认为那是魔鬼和女巫的诅咒,从此患了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