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离开通恩后的某个清晨,女巫们为在通恩之战中丧生的同伴们举行了葬礼。
通恩之战结束的那天,大家便已经得知了同伴的逝去,大多数人还来不及悲伤,便投入到紧张繁忙的事务之中,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境,直到举行葬礼,才让许多人真切地感受到了同伴的离去。
这是一场安静的葬礼,长眠的女巫们安详地躺在棺木里,双手交叉在胸前,双手之下,是她们生前使用过的武器。
在无法抑制的哭泣声中,参加葬礼的人们依次将花朵与麦穗扔在了灵柩上。
莉莉丝与其他女巫一起,铲起泥土,盖住灵柩。
这不是莉莉丝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知道会有人在这场路途中殒命,可能是别人,也可能是她。可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面对死去的同伴,活下来的莉莉丝依然产生了一种深切的内疚与痛苦,她挥动着铲子,肩膀的衣服上渗出了血色。
莉莉丝肩膀的伤口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她拒绝了同伴们提出的有效却臃肿的包扎方案--她必须在贵族与民众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否则那些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便会一股脑地涌上来。
而此刻,肩膀上传来的伤痛反而有了一种赎罪感。
葬礼结束之后,莉莉丝在墓碑前站了很久。
众人慢慢散去,卡喀亚临走时拍了拍莉莉丝的肩膀,这是一种无言的安慰,毕竟比起莉莉丝她们,林塞女巫经历过更多生离死别。
这里是女巫们精心挑选的地点,它处于高地,能看见通恩大部分的农田与城镇。
莉莉丝垂着头,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些墓碑。
旁边传来脚步声,刚刚随众人离开的丽萨又折返回来,她摘了一些野花,并将它分散地放在墓碑前。
“苏是一个看起来很腼腆的女孩,但她其实很爱笑,笑的时候总是会皱起鼻子,脸上的雀斑像挂在天空的银河。”丽萨一边摆花,一边说,“这是桑席,她的声音很洪亮,在战场中,她一直在用她洪亮的嗓音吸引敌人,保护姐妹。”
“这里躺着杜洛,这是她成为林塞女巫之后,抛弃过去,给自己起的名字……”
……
莉莉丝静静地站在丽萨身边,她和她一样,清晰地记得她们的模样,她们的聪慧她们的努力,以及那些琐碎的,却又印在她们记忆深处的小事。
摆完花之后,丽萨蹲在了最前方的墓前,和莉莉丝一起,静默地看着那些墓碑。
树叶随风摇晃,斑驳的树影洒落在墓碑的碑文上。
片刻之后,丽萨忽然问道:“莉莉丝,你还记得我们在公爵府时的事吗?在那里,我曾经和女仆长打了一架。”
莉莉丝不知道丽萨为何提起这件事,这个问题唤起了已经遥远得如同隔世的公爵府的回忆:“我记得。”
“那是因为有一次,我看到您穿着男装,从阳台出去。但女仆长问我时,我没有告诉她,她大概是看出我有所隐瞒了,毕竟我不擅长撒谎,所以后来她发怒抢那本字典,我们才会打起来。”丽萨说,“女仆长把我换到你身边,是希望我监视你,把你的一举一动都告诉她和管家。”
“我知道。”
“对啊,”丽萨弯了弯嘴角,“你那么聪明,当然会知道……在此之前,我从来没看见过你这样的小姐,你做的那些事,像是一道道划开夜空的闪电。嘿嘿……其实说起这些抒情又文绉绉的话会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那时,莉莉丝,我觉得你是我要追随的光明,也是我应该信仰的神灵。”
莉莉丝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不是这样。”
“哈哈,你一直这样说。”丽萨蹲得腿麻,便换了个姿势,盘着腿坐在地上,“你说过了很多次,但之前的我不懂,虽然我一直在看着你,但我依然不理解你的想法,甚至……我觉得你在忽视我,你看嘛,我是你的贴身女仆,应该一直待在你身边,但是你经常把我放在一边,无论是去维尔博还是这次潜入伯爵府……其实那些时候我很伤心,也在自我怀疑,怀疑擅自跑出来追随你,认为自己能帮助你是否是我的自作多情……因为你看起来并不需要我。”
莉莉丝垂下了眼睛:“我并没有那种想法。”
丽萨抬起头,看向莉莉丝:“莉莉丝,之前,你问过我,是不是感到寂寞。那时我否认了。但事实上,你说得对,我觉得很寂寞……莉莉丝,你像星星一样闪耀。当我抛下一切,从公爵府跑出来追随你的时候,我只希望能亲近你,变成你的助力,成为保护你的骑士。”
“在战斗的时候,有那么几次,我曾暗暗地想过,要是我在战斗中死了,你会不会一直记得我,为我伤心?啊……你不用回答,我知道答案,正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你会因为我的逝去而痛心,所以我才会有那么自暴自弃的想法……可是,当我看见曼瑞达和昆娜在努力挥剑的时候,当我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我忽然明白,我并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我想活下去!那一刻,我也知道了你的想法,因为我也不希望信任我的曼瑞达和昆娜为保护我丧命,我希望她们为了她们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信念和理想而挥动手中的剑,我希望她们能活下来。”
丽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莉莉丝,当我觉得你需要我,希望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大概、大概是希望别人需要自己,来证明经我是个有用的人。我像不曾独立的小孩子一样,渴求着别人的认同。可是,我本不需要证明的,只要我认同我自己,只要我知道自己有存在的价值。所以,在战斗时,我一直在想,要是我能活下来,要是我能挺过去,我会有怎样的未来。”
“你想出来了吗?”莉莉丝问。
“我想的还并不是很透彻……但是,我已经有了目标。等一切结束了,我想成为一个老师。我想把我学到的所有东西,教给女孩们。嘿嘿嘿嘿,”说着说着,丽萨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愿望有些粗糙吧,不过没关系,我可以一边做,一边寻找自己更想做的事,所以……”
丽萨仰起头:“莉莉丝,我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特别的自己。以后,我会把视线从您身上离开,看向自己,我会好好地看向我自己,让我自己变得更加闪耀。”
莉莉丝微笑:“这个愿望并不粗糙,它很适合你。”
丽萨也笑弯了眼睛,她站起来,对莉莉丝伸出手:“对啊,当我想清楚以后,我就更能面对未来了……做出自己的选择,承担选择的结果。只有那样,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时,我们才不会后悔嘛。谢谢你,莉莉丝!”
丽萨的手很有力,体温从握着的手传递而来,强韧而又温暖。
莉莉丝鼻子发酸,她知道丽萨不仅是在剖析,也是在安慰。
“丽萨。”莉莉丝说,“也谢谢你。”
透过树叶落下的圆斑依然在墓碑上跳跃,莉莉丝转过头,望向蔓延到地平线的大片农田,与不远处喧闹的城镇。
长眠的同伴,与她们的武器、鲜花和麦穗一起,埋在这个可以看见通恩农田的高地上,这是女巫们为同伴选择的第一个安息之处,她们希望埋葬在此地的姐妹们,能见证这里的变化,也能看见她们以及后代是如何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建立起她们的理想之乡的。
而这些,也是她们自己的心愿。
风吹过树木,农田,在进入城镇时,被林立的建筑物遮挡,最后减弱到只能微微掀起纸张的程度。
正在城镇里巡视的斯露德压了压手上的纸张,皱起了眉头。林塞女巫大多是不识字的,唯一识字的赛薇拉又无法说话,所以在林塞山脉时,如果有需要记录的东西,女巫们都会用各种符号替代。
在林塞山脉时,这种方式没有任何问题,但进入通恩以后,需要管理的人变多了,各种事项也变得复杂,原本的符号明显不够用了。
果然还是得学习认字……斯露德想,如果不识字,我们根本没有办法管理更大的地方。
当她走到城门前时,听见有人叫她:“嗨,斯露德!”
贝斯蒂坐在高高的城墙上,晃着腿,和她打招呼。
斯露德仰起头,还未来得及在阳光下眯起眼睛,那个灵活的异族女人已经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疯了吗?”斯露德惊得后退了一步,却见贝斯蒂并没有直接坠落,她胸口套着一根绳索,绳索连着的绳子固定在了城墙上方,贝斯蒂边下降边用手扶着墙面,最后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怎么样,这个东西很酷吧?它可以减缓下落的速度。”贝斯蒂笑嘻嘻地解开腋下的绳索,“在维尔博,卡珊德拉从二楼往下跳的时候差点受伤。后来说起这件事,莉莉丝就想出来了这个东西,卡珊德拉还为它做了设计图……当然,我们路上想到的有趣东西不只这一个,不过之前没有条件做出来,现在赫萝克和卡珊德拉值班外的时间几乎都泡在铁匠铺里,我正在为她们做测试,做些有用的东西防守,毕竟等我们攻下通恩的消息传到费尔顿城,国王和贵族们就该想办法讨伐我们了。””
斯露德问道:“这个东西会用在哪?”
“能用在很多地方吧,总会有从高处下降的时候嘛,比方说下山啊逃难啊守城啊攻城啊……卡珊德拉说如果加入魔法石优化,这个东西就能变得更小,可以随身携带,啊!说不定还能借助魔法石做出一些特效,放出烟花和彩光呢,这样就可以把它用于庆典和魔术了哈哈哈。”说着说着,贝蒂斯忽然一拍手,“对了,我叫住你不是为了说这些,你快和我去城外看看,那边可太精彩了!”
说完,她便拉着斯露德跑向了城门外。
守在城门口的女巫正在做进出通恩的登记,排队的人们像是躲避什么一般,将队伍弯向了一边。
他们躲避的方向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身材高大的卡喀亚挥着双刃斧,攻向了一个全身盔甲的魁梧骑士:“看看你这身打扮,你还说你不是敌人哩!”
“我的打扮怎么了?”那骑士用刀抵挡着巨斧,声音从头盔后传来,“这可是索尔伯爵府最好的铠甲,哎哎哎,你轻点,我的刀要被砍坏了!”
“哈哈哈哈,那说明你实力不过如此!”卡喀亚并没有理会头盔骑士,双刃斧“轰”地砸在地上,扬起了一片灰尘。
这阵仗吓跑了不少在城门外排队的人。
“唉……”斯露德叫道,“卡喀亚,你在干什么啊。”
“干什么?”卡喀亚挥舞着斧子,大笑,“当然是保卫通恩,打倒可疑的家伙啦!”
“你就是故意的吧!”头盔骑士一边接招,一边叫道,“你要不信,我们可以打赌,赌十个金币,看我们认不认识。”
舞动的斧子停在半空,卡喀亚眨了眨眼睛,将斧子扛回肩上,摊手道:“我不赌!”
“我就知道,”头盔骑士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你就是找理由和我打架!”
“抱歉,塞赫美特,”斯露德扶着头叹气,“肯定是卡喀亚上次喝酒时没有打过瘾,所以才想再和你打一次。”
“哈哈哈,”贝斯蒂笑嘻嘻地说,“卡喀亚真有趣。”
“不过我生气也是在所难免的吧,你们难道不生气吗?看看她。”卡喀亚指向拿着头盔的塞赫美特,“我们这阵子忙得要死,每个人都瘦了一圈。而这个人呢,不仅胖了,脸上还泛着油光哩!”
“哦,是吗?”塞赫美特摸了摸自己油光水滑的脸,“我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就是这阵子吃肉吃得太多,有点腻了,总想吃点清淡的东西……”
这句话出口后,塞赫美特便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哀怨敌意,甚至连城门处的女巫的目光都像箭一般地射了过来。
“哈哈哈哈,我可是很辛苦的,”塞赫美特马上转移了话题,压低了声音,“卡喀亚你应该最清楚,我可是解决了不少讨伐队的人呢,我要挑拨分散他们,要欺骗恐吓他们,杀他们……哦,你们肯定不知道,当我遇到温士顿·迪福派来观察战况的士兵的时候,是怎么装成逃兵,哆嗦着向他们讲述女巫强大的战力的,他们被我的故事吓得脸色发白呢,我敢和你打赌,这次之后,温士顿·迪福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和维尔博,一定会更珍惜手中的筹码,重新斟酌局势。”
斯露德低头思考,卡喀亚骂道,“呵,泥鳅似的贵族!”
“所以说,我也不轻松啊……”塞赫美特朝另一个方向扬了扬头:“要想不踩中陷阱,躲开魔兽,把大家安全带下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塞赫美特扬头的方向,有几个移动的人影,有高有矮,有老有小。
莉莉丝和丽萨从墓地回来,经过通恩的主街道时,莉莉丝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有点稚嫩又有点哑的声音。
“莉莉丝!”随着那个声音,一个女孩扑进了莉莉丝的怀里,她抱着莉莉丝,仰着头,露出刺猬似的头发,笑得呲出了一口白牙,“莉莉丝,我来啦!”
莉莉丝愣了几秒,然后弯腰,用力地抱住了那个女孩:“狄赖!狄赖!”
“嘿嘿嘿嘿……”狄赖激动地只想笑,可又有好多问题,好多话想和莉莉丝说:“莉莉丝,你们成功占领了通恩吗?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地盘了吗?我们以后是不是能住在不透风的屋子里了?我们可以有家了吗?不会有人使劲管我们,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对吗?”
她每问出一个问题,莉莉丝便笑着嗯一声,狄赖更是开心得合不拢嘴:“莉莉丝,你们太厉害啦,不过我们也很厉害,我跟你说,我们把坏人都打倒了!我也保护了大家……”她拉着莉莉丝,看向身后,“你看,我还把她们都带来了!”
刚从山上下来的两个林塞女巫正和卡喀亚、斯露德对话,塞赫美特正抱着欧若拉给贝斯蒂看。
而赛薇拉正搀扶着海拉,走向这边。
海拉浑身都在抖,抖得赛薇拉担心她会摔倒,搀扶她的手都加大了力度,可是海拉还是一直发抖。
海拉本是拒绝下山的,但原本的小木屋受到爆炸和战斗的影响,坏了两面墙,随时都会坍塌。狄赖耍赖一般使出了各种招数,请求海拉跟他们一起下山,最后以找人来修小木屋为由,说服了海拉。
这是海拉第一次离开木屋,临时走,她仔细关上了地下室的门,还做了很多掩饰和机关,用来确保里面的东西不会被偷走。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自从膝盖开始疼痛以后,海拉就再也没有走远路了,她不愿意在林塞女巫面前示弱,想挺直腰板健步如飞,不拖累任何人,可真正走起来,她才发现岁月的痕迹并不会因为迫切的想法而消失。
路上并没有人嘲笑海拉,狄赖、赛薇拉和塞赫美特一直在帮助她,甚至连那两个林塞女巫都没有抱怨,所有人都像保护欧若拉一般地保护着海拉。
正因如此,海拉觉得自己狼狈极了,这种需要人帮扶的感觉不安又别扭,即使海拉知道小木屋已经没有办法居住,其他人也不会让她一个人回去,这个固执的老人还是一次次重复“让我回去吧”“还不如回去呢”之类的抱怨,这使得塞赫美特不断安慰她,狄赖甚至被气哭了一次。
然而,那些抱怨的话,懊恼的情绪,在看见通恩的城门时,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引发的颤抖。
当初海拉离开通恩的时候,通恩还没有这么长的城墙,这么高的城门。
海拉见证了城墙的修筑,她坐在山上,看人们修筑城墙,从日出看到日落。
人们如同搬着土块的蚂蚁,一点点砌起密不透风的城墙,阻隔了海拉记忆中的城镇。
当城墙完工,那个熟悉的家乡似乎也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之后,海拉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她也以为自己遗忘了这个地方。
可是,当海拉再次踏入通恩以后,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口音,似曾相识的建筑物……
周围人似乎在说什么,赛薇拉还“啊……”地叫了一声,但海拉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她挣脱了赛薇拉的搀扶,踉踉跄跄地跑了起来。
海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奔跑,只是跑着跑着,那些回忆就溢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在缩小,额边的白发变黑了,老年斑渐渐褪去,皱纹消失……身边的一切喧闹声都变得朦朦胧胧,那些陌生的人,似曾相识的环境渐渐变成了熟悉的模样。
道路两边似乎多了一些影子般的人,有商贩举着土豆问“海拉,又来买土豆吗?”,那个爱笑的大婶用大嗓门喊道“海拉,你妈妈呢?”嘈杂的人声中隐隐约约中夹杂着几声狗叫,海拉朝着那狗叫声跑去。
海拉用力地跑着,像小时候一样,顺着那走过无数次的街道跑下去,转过熟悉的街角,跑向住过自己出生、成长,最后又逃离的家。
“啊!”忽然被挣脱的赛薇拉慌张地伸着手。
“海拉!”狄赖的笑容消失了,她叫了起来,松开莉莉丝,去追海拉。
老人跑得很快,她忆起了这里的地形,一眨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狄赖急得汗都冒了出来,丽萨安慰她道:“别急,我们有巡逻队,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她。”
“可、可是……”
莉莉丝拉起狄赖的手:“走,我知道她在哪儿。”
她牵着狄赖,走向东边,伊里斯说过的曾遭遇过“天谴之火”的那个街道。
海拉果然在那个街道停了下来,她站在某栋房子前,怔怔地看着那栋房子。
海拉以为自己会看见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家,或是燃烧过后变得焦黑的废墟,或是一个荒废的破屋。
但面前是一栋从未见过的房子,它与海拉记忆中的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不同的墙,不同的门窗,甚至邻居家那个栓狗的桩子都消失了。
阳光照在斑驳的墙面上,角落的青苔和快蔓延到房顶的爬山虎都在向人们展示着这栋房子的年纪。
在屋门口洗衣服的屋主用狐疑的目光看了几眼面前的老人后,端着木盆回到了屋里。
“砰。”
关门声驱散了之前的幻觉,一瞬间,那些被冲散的时光又回到了老人的身上。人影、狗叫全都消失了。呼吸沉重的老人低下头,用布满褐色斑点的手扶住了酸软的腿,看向自己佝偻的影子。
“海拉!”忽然有人扶住了老人的胳膊,刺猬头的女孩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怎么突然跑起来了呢!万一摔倒了,我都没有办法扶你……”
海拉怔怔地望着狄赖,女孩在正午的阳光下焦急地抬着头,汗水打湿了额边的头发。
“啊……”海拉用手拢了一下自己的白发,又看向那栋房子,“我看、看一下……”
“这里是你家吗?”狄赖扶着海拉的胳膊,问道。
“现在……不是了。”海拉喃喃道,“变了。”
狄赖也跟着看向那栋房子:“我也有好几个家,有被房东赶出来的,也有我自己找到的,说不定现在它们已经大变样了。”回想起之前那个漏风的小木屋,狄赖有些遗憾地扁了扁嘴,但很快,她就笑着挽住了海拉的胳膊,“没关系,我们以后会有新的家,比之前的都好!”
“是、是吗?”
硬把老人拉下山的狄赖产生了必须让老人满意的责任感,怕海拉不相信似的,提高了声音保证道:“真的!我跟你保证,不骗你,新家肯定比之前都好!我们还会把小木屋修好,修得比原来更大、更结实!”
“好。”海拉摸了摸女孩的头,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栋房子上。
海拉梦到过这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吞没了家,派罗在火焰中殴打穆丽尔,梦中的海拉焦急地转着圈,却不敢靠近,直到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泣慢慢变调,满脸血的穆丽尔,烧成炭的派罗从火焰中冲出来,大声责骂海拉。
这个噩梦重复了无数次,每当她心情低落时、焦躁时、抑郁时,那个噩梦就会出现,像是一个永不停歇的诅咒。
她日复一日地沉浸在噩梦中,怀念这里,憎恨这里,满怀恐惧。
可在这个秋日的午后,她真正站在曾经的家门口,看着那个陌生的房子时,那些不安,那些眷恋,似乎连着噩梦一起碎掉了,像冬日里吐出的一口浊气,消散在了空气里。
没有穆丽尔,也没有派罗,甚至连火灾后的痕迹都消失无踪。
时间一直在前进,穆丽尔和派罗已经不在了,人们在新建的房屋里,开展新的生活,书写新的故事。
在这一刻,海拉才清晰地感受到,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日夜交替,斗转星移,季节变换。
时间并没有因为那个大火燃烧的雪夜而停留,太阳早就升了起来。
海拉一直以为自己被困在了原地,但事实上,她早已如同飞过森林的苍鹰一般,离开了那个阴郁的环境。
“海拉,”充满活力的女孩歪着头,担忧地叫着老人的名字,“你还好吗?”
“我……很好。”海拉轻轻地拍了拍狄赖扶着自己手臂的手,冲女孩笑了笑,刺猬头的女孩也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
时隔多年,晌午的烈日终于驱散了那个雪夜的黑暗。
“哦,小狄赖可真了不起。”塞赫美特走到莉莉丝身边,感慨道,“谁能想到,当初她只敢远远地躲在树后偷看我和贝斯蒂。”
“似乎没有多长时间,又好像过了很久。”贝斯蒂抱着欧若拉,笑道,“欧若拉都长大了许多呢。”
莉莉丝从贝斯蒂手中接过欧若拉,当初那个皱巴巴的,被狄赖嫌丑的婴儿已经变得白白胖胖,总是睁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被人抱起时会嘿嘿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