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莉莉丝看向其他贵族,“原来班布尔神像后面,竟然还有那么多的房间……哦,先生们,你们应该知道,那些房间是做什么用的吧?”
贵族们脸色发白。
“是深蓝的加工厂。”莉莉丝虽然弯着眼睛,但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原来你们把神殿和祈祷堂分开,不仅仅为了区分等级,还要和神殿联手生产深蓝啊。我也曾经奇怪过,为什么紫色的花朵会被叫做深蓝,后来才知道,因为你们提炼出,最纯、最顶级的东西,是深蓝色的。最纯的深蓝供给大贵族和高级神官,普通品给小贵族、神官、和商人,而那些残渣,则卖给平民。”
“绝妙的买卖!”莉莉丝看向那个年轻贵族的手,他食指和中指内侧的皮肤透着焦黄,那是常年吸食深蓝雪茄的标志,莉莉丝碾着那只手,嘲讽道,“不知道在科尔里奇国,还有多少座这样的神殿,可以让你们龌龊的神,看着你们做这样龌龊的买卖。”
“深蓝是天赐的作物!是神殿的圣药!”一个贵族叫道,“你怎么能这样侮辱圣物!”
“圣物?哈,当然,你们这种家伙都能是贵族,那玩意儿为什么不能是圣物。”莉莉丝嗤笑一声,直起身体,看向屋内所有的贵族,“那要怎么办呢,先生们?我很讨厌你们的圣物,打算把它发酵成肥料,用来肥沃土地。”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贵族都睁大了眼睛,那一刻,他们全都认为眼前的这个女人疯了。
今年深蓝大丰收,那铺满田地的紫色花朵,与其说是花朵,不如说是一块块金子。
而现在,这个疯女人,竟然打算把这一块块金子变成毫无价值的肥料!
与其这样,还不如、还不如……把那些东西给我!
“从你们那些贪婪的眼神,我能看得出你们有多需要那些深蓝……”莉莉丝扬起嘴唇,“既然如此,我给你们第三个选择。”
她眯起眼睛,道:“神殿的工厂和亚尔曼伯爵的仓库里还有一些已经加工好的深蓝粉末,它们不能做成肥料。所以我可以把它卖给你们--我给你们三天的时候,在三天之内,用你们的家产和我交换深蓝,然后滚出通恩!三天之后,我会毁掉田里所有的深蓝。”
她冷冷地环视所有的贵族家主们:“那时,你们只有两个选项了!”
三天后,傍晚。
思薇法背着行李,站在家门口,抬头看着这个自己住了许多年的房子。
她的母亲琼和妹妹罗莎还在一旁哭泣,而盖文·佩皮斯正不耐烦地催促着那两个哭泣的女人:“快走吧,就因为你们磨磨蹭蹭,我们才拖到了这个时候,现在是最后一天了,如果今天城门关了,我们就出不去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思薇法,“还有你,你那是什么表情!”
“这里是我的故乡,这是我的家!”琼哭道,“为什么我一定得离开这里!”
“不离开,难道要在这里等死吗?那些女巫已经掌管了亚尔曼伯爵、阿博特公爵、奥斯汀子爵和索尔伯爵四个贵族的在通恩的全部财产,又杀死了那么多贵族,剩下我们这些小贵族还能干什么?”盖文说道,“你知道那些女巫有多凶恶吗?她们贬低班布尔神,还到处宣扬神圣的深蓝是毁掉人心智的毒药!亚尔曼伯爵的管家已经表示要归顺她们了,甚至配合她们整理了亚尔曼伯爵府的财产,莉莉丝依然砍下了他的双手!”
“离开了这里,我们又能去哪里呢?”琼骂道,“如果不是你一无所有,至少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安家。”
“你这个没有见识的女人!今年通恩本来就没有收多少粮食,你呆在这里也只会饿死!”盖文·佩皮斯拍了拍自己身前的包,“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可是最高纯度的深蓝,这些东西可比我们这套房子值钱多了,为什么大家都选择用资产交换深蓝,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因为这些东西值钱啊!那些疯女巫真的在用深蓝做肥料!你仔细想想,我们和女巫交换的那些深蓝是神殿工厂和亚尔曼伯爵仓库里的,那可是顶级的品质!”
那天,当莉莉丝说出第三个选择的时候,贵族们都觉得莉莉丝疯了。通恩有实力的大贵族已经完全被女巫控制,剩下的小贵族家底并没有那么丰厚,原来几乎没有办法接触到莉莉丝用来交换的那种等级的深蓝,对比前两个选择来说,第三个选择真是优渥得令人震惊。
通恩深蓝的品质是最好的,若是控制了通恩的女巫毁掉通恩的深蓝,通恩不会产出新的深蓝,贵族们换得的深蓝价钱会疯狂上涨。
贵族们认为是愚蠢的女巫不懂深蓝的价值。在这三天中,女巫们只是在清算贵族们的财产,维持生活秩序,甚至连田地里的深蓝都没有管。
即使莉莉丝不开出三天的期限,他们也会避免夜长梦多,在换完深蓝后匆匆离开。
有这种想法的,不仅是贵族。
最开始,有平民偷偷摘了田地里的深蓝偷跑出城,守城的女巫没有拦他,她们只是在严格地盘查进来的人,出去的人,就再也没有办法回来了。
几次试探之后,那样做的人越来越多,人们无序地抢夺着田里的深蓝,将田地踩得七零八落,那些他们曾经无法享用的珍贵花朵,在争抢中,被踩落,碾碎,与泥土混在了一起。
而那些站在田边守卫的女巫们,冷眼看着人们争抢深蓝的模样,若是有人想要把争抢的范围扩大到城镇,就会被利剑贯穿胸膛。
“所以你只能做那些粗活,挣一些微不足道的钱!你根本没有像我一样长远的目光,你这个没有见识的女人!”盖文·佩皮斯指着装着深蓝的背包,“这个房子根本不算什么,我能靠着这个东西过上好日子!哈,我受够你了,你想留在这里,那就留吧!”
说完,盖文转身就走。
琼擦去眼泪,跟在了盖文·佩皮斯身后:“你又在说大话了,这种话说了那么多年,最后还不是我……”
思薇法没有跟在母亲身边,她还站在原地,看向自己的家。
罗莎抽泣着走到了思薇法身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道:“姐姐……”
思薇法看向妹妹,罗莎天真漂亮,是全家最受宠的孩子,甚至在家里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没做过多少粗活,手像有钱的贵族小姐一样柔嫩白皙。
思薇法并不喜欢这个妹妹,她憎恨于家里人的区别对待,她与大姐潘妮都会为母亲和家人承担家务和工作,而罗莎却总是像个公主一样慵懒地生活,并轻而易举地得到全家人的称赞。
罗莎不知道家中有多艰苦,也不知道钱来得有多么艰辛,她无知而又愚蠢,不思考任何事,不忧心任何危机,即使现在,这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也并没有搞懂发生了什么,她无措地哭着:“姐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我不想离开家,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离开家不可?”
你从来没有关心过,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思薇法想,因为你一直被保护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有人帮你解决,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背起行李,转过身,罗莎跟在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思薇法的手心出了汗,但妹妹还是牢牢地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握着思薇法的那只手像云朵一样软。
思薇法牵着妹妹,走在她走过无数次的街道上,也许是因为这几天收拾行李太累了,也许是因为行李太沉了,她觉得每一步都沉重万分。
她一直忍着,没有回头去看自己的家。
尽管她并不喜欢自己的人生,但那个家还是承担了她太多的回忆。
在思薇法有记忆的时候,家里就已经没落了,母亲很忙,所以照顾思薇法的是姐姐潘妮,潘妮会带着思薇法玩潘妮小时候玩过的玩具,和思薇法在房间里捉迷藏,也会拉着思薇法的手边走边哼儿歌,如果遇到打雷的夜晚,潘妮会抱着思薇法,捂住思薇法的耳朵,轻声安慰。
她们会在门框边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来记录自己的身高,还会把一些漂亮的玻璃珠子和石头当成珍宝一样放在铁盒子里,收起来。
就算后来开始帮母亲做事,思薇法也没有觉得辛苦,因为她一直都和姐姐在一起。潘妮会逗思薇法开心,也会帮年纪小的妹妹多做一些活儿。
当思薇法觉得姐姐太过于辛苦而自责时,潘妮也总会笑着安慰她:“不用在意,思薇法,我是你的姐姐,帮助你是应该的,毕竟我们都姓佩皮斯。”
潘妮的笑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啊……是在母亲怀了罗莎以后,因为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家庭因为母亲的怀孕再一次陷入谷底。
即使那样,当思薇法被人称赞聪明时,潘妮还是会露出灿烂的笑容:“是的,思薇法当然聪明,她是我的妹妹。我是潘妮·佩皮斯,她是思薇法·佩皮斯,我们是一家人!”
思薇法牵着妹妹的手,跟在母亲和父亲身后,走向城门。
通恩所有的街道都被夕阳染成了金黄色,道路上还有些像他们一般,背着行李离开通恩的人。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走这个街道了,思薇法扯了扯嘴角,想,这样的景象,也算得上是黄金色的通恩呢。
主街道的祈祷堂附近围了许多人--这是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女巫莉莉丝会在今天发表讲话。
“快点。”琼转身,焦急地催促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可怕的女巫就要出来了!”
思薇法拉着妹妹,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时,祈祷堂那边传来了一个女声:“诸位,我是莉莉丝!”
莫名地,思薇法停下了脚步。
原本喧闹的街道安静了下来,人们垫着脚,伸着头看向祈祷堂的方向,等着那个大名鼎鼎的女巫说出后面的话--她曾经的辉煌、尊贵的出生背景和姓氏。
那个女声再次响起:“我是女巫莉莉丝,魔女莉莉丝!”
思薇法转过身,看向祈祷堂。
祈祷堂前,那个从未有女人踏足,只有神官才有资格站立的高台上,站着一个黑发女人,在她身后,站着许多女人。
“女巫已经掌管了通恩,接下来,我们会销毁深蓝恢复农田,解放所有的奴隶。你们可以离开,也可以留下,但若有人想要挑战我们,侵占通恩,我们就会砍下他的头颅!”莉莉丝穿着骑士服,挺拔地站立着,“从此刻开始,通恩将成为科尔里奇国第一个没有贵族,也没有奴隶的地区!”
思薇法像是被定住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些女巫,她从未看过女人站得那样高。
明明是逆着光,那些女巫却像是沐浴在金色夕阳中。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听到罗莎的呼唤,思薇法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她想松开妹妹的手,可是妹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走吧,姐姐。”罗莎不安地说,“不然,我们就追不上父亲和母亲了。”
思薇法再次回头,看向那些女巫,她感到自己的喉咙有点干涩,那些干涩使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把那种干涩咽了下去:“罗莎,我想……”
“不、你不想,你什么都不想。”罗莎急迫地握住了她的手,“姐姐,我们现在要离开这里,这里被女巫占领,快要完蛋了,父亲说只要离开这里,我们就能恢复贵族生活。”
“你信他?”思薇法问。
“当然了,姐姐,那是我们的父亲,他会努力让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不,”思薇法继续看向高台上的女巫,“他不会,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犯同样的错误,这次也不例外。”
“可是姐姐,我们是他的家人,他爱我们!”罗莎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思薇法的袖子,“他是妈妈选中的男人,是我们的父亲,他爱我们。”
“对你好?有多好,比如呢?”思薇法心中的怒火喷涌而出,反手抓住了罗莎的胳膊,“好到把十四岁的你订婚给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姐姐……”罗莎叫道,“你不能这样说安得烈,他是我的未婚夫。”
“你的未婚夫总是在教训你,总是在挑你的毛病。”
“那是因为他爱我,当初父亲也是这样爱母亲的,他们打打闹闹,吵来吵去,但却一直相爱。”
“爱?你是指那些尖酸刻薄的话?那些能逼死人的沉默和无视?还是那些对麻烦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态度?”思薇法说,“他说出的所有恶言,都不是爱,而是轻视、打压、羞辱和嫌弃!”
“他也有对我们好的时候。”
“是啊,就因为有偶尔对你好的时候,所以你需要时时刻刻观察他的脸色,时刻担心触怒他,并祈求他心情变好。但即使他心情好了,你也惴惴不安,不知道他会何时变脸!他的阴晴不定牵制着你所有的行动,牵动着你所有的情绪,吸引你全部的注意力,等待着他的一些施舍,并为此欢欣雀跃!”思薇法擦了一把眼泪,她以为自己不会对想通了的事痛苦,可说起这些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颤抖,“可那不是爱,那是他在用他的想法支配我们,像驯服畜生一样驯服我们!他不是在给予爱,他是在享受支配!”
“不、不,姐姐。”罗莎拉着思薇法往城门走,“你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再去看女巫了,你被迷惑了。”
可是她没有拉动她的姐姐。
“罗莎,我不走了,”思薇法说,“我要留在通恩。”
罗莎哭出声来。她看不懂思薇法,不懂她的愤怒与恨意,还有那厌世的态度,但她能看懂思薇法的决绝。
她一直有着不详的预感,觉得这个姐姐会离开这个家,离开他们,所以她赖在姐姐身边,紧紧拉着她的手,而现在,那种预感成真了。
罗莎哭道:“姐姐,你不能这样……你为什么……”
“如果你留下来,我会照顾你。”在思薇法说出这句话之后,罗莎的手松开了。
罗莎惊恐地看着她。
“不、不、我不能……”罗莎边哭边摇头,“姐姐,我不能离开父母,我还有婚约,我还要嫁给安德烈……如果我连他们都失去了,还会有谁爱我呢?”
“我。”思薇法说,“你还有我。”
“不、不……不行……你这是疯了……”罗莎重复着,后退几步,然后转过身,向盖文和琼跑去。
思薇法握了握空着的手,又转过身,看向高台上的女巫们。
她甚至看不清那些女巫们的脸,但是在某一刻,她的心灵被她们触动了。
或许是因为,她看过同样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姐姐的脸。
那时,思薇法总是需要抬起头才能看见潘妮的脸。
潘妮在夕阳下笑过:“啊,思薇法,这朵花是你送给我的吗?真好看。”
潘妮也在夕阳下哭过:“哦,思薇法,我马上、马上就要离开家了,因为、因为我要结婚了。”
思薇法曾经不懂姐姐的心情,就像他不懂潘妮为什么总是对妹妹们充满同情。
“我至少当过贵族小姐,”潘妮是这样对思薇法解释的,“而你很小的时候,家境就没落了,你营养不足,才会这样瘦小。而罗莎……”
说到罗莎的时候,潘妮总是会叹气。
思薇法曾经以为潘妮不喜欢这个妹妹,因为一向温柔坚强的姐姐知道母亲怀孕后,发了很大的脾气,她指着父亲的鼻子骂他下流无耻,又责备母亲为什么要怀孕。
当琼说这是个意外的时候,潘妮崩溃了。
“意外,意外!什么叫做意外?根本没有意外!”潘妮吼道,“如果你不想怀孕,你为什么要怀孕!你为什么不能掌控你自己的身体,你为什么不能拒绝,为什么?”
在琼生产那天,潘妮跟在产婆身后忙碌,她脸色惨白地端出一盆盆血水,思薇法也被吓哭了--她知道的,就在上个月,同街的莫雷夫人因为难产而去世了。
幸运的是,琼和罗莎都活了下来。
“我就说没事,那些平民一直像猪猡一样一窝一窝地生孩子!”听到产婆报喜之后,坐在椅子上嚼深蓝的盖文终于停止了抖腿,站起来活动身体,用淡漠而又鄙夷的语气道,“不过是生个孩子,所有女人都会生孩子,为什么别人都可以,你们就那么娇弱?大惊小怪!”
那之后,家里因为新添的人口变得更加困难。
于是盖文为潘妮定下了婚事,靠着对方的资助度过了难关。
盖文沾沾自喜,认为是自己的人脉救了这个家,潘妮却在房间里拉着思薇法的手哭泣:“我有什么资格说妈妈,我也没有办法掌控我的命运。”
思薇法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的姐姐,她觉得这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姐姐不应该因为这些事离开她,可她又不知道要如何改变这一切,她每天去祈祷堂向班布尔神祈祷,希望潘妮不要离开她,可潘妮还是走了。
在潘妮结婚的第三年,她的丈夫卖掉了土地,搬去了别处。
临走时,潘妮握着思薇法的手,把写着新住址的纸条悄悄塞给妹妹:“思薇法,如果你和罗莎待不下去了,就来找我。”
那时候思薇法已经不能像以往一样随时见到潘妮,可潘妮还是为她提供了许多庇护,她用断掉资助威胁盖文,使盖文在很多事情上都作出了妥协。
……
不远处,罗莎正对着琼和盖文哭诉,那个可怜的女孩不知道该如何劝回想要留在通恩的姐姐,只能向母亲和父亲求助。
思薇法摸向自己的口袋,那里放着潘妮给她的纸条,这么年过去,纸条上面的字迹已经含糊不清,地址却在日复一日的反复观看中印在了思薇法的大脑里。
可思薇法不会去找潘妮。
她能想象到自己去找姐姐后的模样,久未谋面的她们会在一起抱头痛哭,潘妮会竭尽一切对她好。但即使如此,潘妮能做的也非常有限,就像她们之前的家不是琼的一样,潘妮现在的家也不属于潘妮。
所以,就算思薇法已经把姐姐给的地址刻在了脑海里,她也不会去找姐姐。
罗莎也是一样吧,这个女孩虽然稚嫩,却知道哪条路看起来更好走,所以她不愿意和她一起留下。
思薇法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家人们,皱眉的盖文,哭泣的罗莎和神情错愕的琼。
“思薇法,你过来!”琼大声喊道,当她的目光和二女儿相交时,思薇法从母亲的表情中看到了震惊、迷惑、愤怒和担忧。
思薇法缓缓地摇了摇头,慢慢地后退。
她骂她的父亲,说他在重复同样的错误,可她的母亲琼也是这样,剥去那些强势霸道的外壳,思薇法看见的是一次次软弱无力的重蹈覆辙。
“思薇法!”
“姐姐!”琼和罗莎呼喊着她的名字,跑了过来。
思薇法转过身,走进了人群中。
思薇法知道她们找不到她,城门很快就会关了,等在原地的盖文马上就会不耐烦,最终,她们会在盖文的抱怨声中,哭着离开通恩。
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思薇法又轻轻地握了握自己的手。
那只手曾经被潘妮握住,也曾经握住过罗莎,可现在,没有任何姐妹握住她的手。
思薇法抬起头,看向高台上的莉莉丝。
她忽然知道了,最开始,自己被触动的原因。
这个女巫,一直没有说她的姓氏。
她仿佛不属于任何家庭,不困于任何牢笼,但当她说她是女巫时,她身后的那些女巫就像是她的后盾,姐妹和家人。
就在那一刻,思薇法的心脏被击中了,再也无法挪动脚步。
她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声音--留下来!
她想要留下来,想要变得强大,变得自由,变得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变得不会被迫松开任何想要握住的手!
家人们的呼唤在身后不断响起。
思薇法没有回头,她带着对难以预测的未来的迷茫、恐慌、紧张与激动,消失在听女巫演讲的人群中。
莉莉丝还在继续她的演讲:“我们不会为任何人提供深蓝,你们的劳动可以换来金钱和粮食,但是关于深蓝的所有私下交易都被禁止。还有神殿和祈祷堂……”
站在高处的莉莉丝能清楚看到台下的人的表情,当她说到神殿和祈祷堂,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你们说,通恩是受到神庇护的黄金粮仓,可在你们被人当奴隶的时候,班布尔神没有保护你们,在你们吸食深蓝而死的时候,班布尔神没有保护你们,在你们饥饿无助的时候,班布尔神没有保护你们……你们苦苦祈求神的怜悯,可班布尔神只庇护着欺压你们的贵族。”莉莉丝高声道,“班布尔神如此是非不分,无用无能!我们会拆除神殿和祈祷堂,从此之后,通恩不会有任何神殿,就算是班布尔神对此不满,我也会用我的剑刺穿他的胸膛!”
女巫对神的羞辱使得人们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那些表情迎着光,映入了莉莉丝的眼中。
莉莉丝看向城门口那长长的队伍。
很多女巫在城门附近维持秩序,瑞吉蕾芙也在城墙上警戒。
这个黄昏,有人离开,有人留下。离开的是贵族、偷盗深蓝的瘾君子、厌恶女巫的人,而留下的人,有热爱这片土地的,有心存侥幸的,有没办法离开的,还有那些对女巫抱有好奇之心的人。
离开的人们不知道莉莉丝在被关在神殿时,曾经让赫卡特研究过加了深蓝的食物,发现它们被当成肥料,埋在土里后,花园的植物会长得更加茂盛。他们也不知道,虽然通恩今年粮食产量有限,但卡俄斯在过去的几年囤积了许多粮食--只是那些粮食的存量不足以供给整个通恩的人。
所以,女巫们不会阻拦想要离开的人。
就像莉莉丝刻意放走了那些小贵族一样。
在费尔顿城时,卡俄斯曾经遇到过一次小危机,她们想要进入以布料纺织闻名的城市奥尔特,但那里地方保护非常严重,外来商人很难参与进去。
赫卡特因此忙得不可开交,莉莉丝看过所有的资料之后,发现可以用某种方法威胁那里的商贩,扼杀那些商贩的生路,简单粗暴地进入到奥尔特市的纺织业。
但赫卡特没有接受那种方法:“不行,我们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莉莉丝问,“你在同情那些商人?他们不值得同情,假如你看到他们如何剥削那些工人……”
“我不是在同情他们,莉莉丝。”赫卡特说,“是因为这样对我们不利,当人被逼至极限,没有退路的时候,就会奋起反击,而其他人,也会因为没有退路而团结在一起,那样一来,暂时的胜利之后,我们会付出更大的成本。若是想要长久经营,我们必须要给人留有余地。”
她耸了耸肩,笑道:“哪怕那个余地之后,是地狱。”
后来,卡俄斯顺利进入了奥尔特。
不少女巫问过莉莉丝,为什么放走那些小贵族,而不是杀了他们。
把这片土地上的所有贵族屠杀殆尽并不难,但这样一来,通恩之外的贵族们就会把她们视作最大的敌人,甚至罗纳德和阿普顿两位王子都可能会暂时休战,联手其他贵族剿灭女巫。
那样的情况,对莉莉丝,辛西娅公主,乃至全部的女巫,全国的女性,都是一场灾难。
现在,女巫们已经掌控了通恩大贵族家的财产,只需要放那些小贵族一条生路,合情合理地用珍贵的精品深蓝交换他们的财产,就可以给其他贵族一些信号,使他们认为女巫并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甚至他们会认为贵族与女巫之间可以交易与合作。
无论是女巫还是通恩,都需要发展的时间,这些信号可以减少大规模联合围剿的可能性,为女巫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而那些失去了土地、家园、护卫……拿着高级深蓝离开的贵族们是否能保护好自己,是否会怀璧其罪,莉莉丝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当他们选择用财产交换深蓝时,未来就已经注定了。
即使他们为神殿缴纳丰厚的捐款,即使他们向神殿上贡最纯的深蓝,班布尔神也不会保护他们。
也许,被贪婪吞噬,坠入地狱才是他们的命运。
“女巫不相信神,我们只相信自己和同伴,”莉莉丝看向众人,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我们会建设自己的国度!”
莉莉丝结束了演讲,转过身,她并没有期望自己的演讲能给下面的人带来多大的震撼,也不认为那些听着恶毒女巫传说长大的人们能支持她们。
可是,她身后传来了清脆的掌声。
莉莉丝转头,看向台下,拍手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一边拍手,一边笑,亮晶晶的眼睛被夕阳照得仿若在发光。
女孩的母亲慌张地俯下身,抱起女孩。
“你好酷啊!”那个女孩开心地喊道,“女巫好酷啊!我也要做女巫!”
女孩的母亲连忙捂住了女孩的嘴,然后惴惴不安地看向莉莉丝。
她看见那个黑发魔女弯起了眼睛,灿烂地笑了。
她笑得不像传说中邪恶的女巫,而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人。
年轻的母亲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个传说中的女巫转身离开。
这一天,人们走向了不同的道路,而终有一天,人们会因为自己的选择,得到命运的因果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