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他们终于抵达了通衢城,和先行的五百兵马汇合。这里是西境最大的一个贸易城,陆水畅通,跑马到江城只有七日路程。容钰的翎字军先于他们到达此地,在城外扎营等了十来天,几乎是眨眼功夫就吸引了大批商贩来此摆摊做生意。等容钰等人到达,只见得军营已经成了个人声鼎沸的小市场,连凉茶棚子都扎起来了。通衢城临着条江,沿江两岸河鲜丰盛,五娘见此十分欣喜,便张罗着买了两条肥硕的新鲜黑鱼想做顿大餐。她把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开了膛正洗着,容钰突然跑了过来,拿着一丛野桑椹问:“五姐姐要做什么?”
五娘说:“这是黑花鱼,渔民说这种鱼肉特别紧实,而且味道鲜。做个鱼汤尝尝。”
容钰对鱼没有兴趣,却把手里桑椹枝递到五娘嘴边:“吃不吃?后头有一片桑椹林!我们要去摘桑椹,你去不去?”
五娘抬手就把容钰手中的桑椹枝夺了下来,说:“光吃这个,一会儿都不吃饭了,殿下先别忙着玩,等吃完饭歇一歇再去。”
容钰匆忙答应了一声,说:“那我找安平临渊去。”
五娘一点头,容钰就风一样跑远了。五娘便继续将黑鱼剁掉头尾,挑出大刺,做了个鱼肉汤。她觉得鱼头鱼骨扔掉可惜,便又单独熬了一锅,煮出鱼胶来作鱼冻。挑鱼刺是个细致活,她认真干了好久才挑干净,等全忙完出帐篷喊人吃饭,却见几个人全不见了。她莫名其妙地绕着主帐找了一圈,才想起容钰刚才说要去摘桑椹,便跑到营地后桑椹林里找。
林子里满地斑斓,是成熟的桑椹积年累月地落在地上,把土和落叶都染紫了。这一片林子生得十分丰茂,近些的桑椹都已经被人摘干净,五娘便召唤了几声,往林子里面走。没走几步就见一双人环抱的大树,枝繁叶茂地,一嘟噜一嘟噜结满了紫色果实,容钰临渊等人全在树上,吃得满嘴乌青。
五娘顿时鼻子气歪,冲过去仰着头吼:“不是说饭前不准吃吗?你们光吃这个,鱼汤喝不喝了?”
几个人都呵呵傻笑,安平忙俯身讨好地伸出手要拉她:“你也上来,来尝尝,桑椹很甜。”
五娘“呸”了一声,却不让他拉,自己原地卷了裤脚脱鞋袜,恨恨道:“你们别叫我抓着!”
她说完就抱着大树开始往上攀爬。动作一拱一拱像只大青蛙,但是十分敏捷。容钰想不到五娘也会爬树,连忙哇哇大叫着往高处逃跑,孟章腿虽然瘸了,手臂却十分有力,抓着头顶粗枝一拽一撑,也跟着攀了上去,临渊和安平紧跟其后。他们爬到最高,再也无路可逃,就一起挤到一根粗枝上大笑。五娘十分生气,腿上夹着树干,手腾出来摘了许多桑椹往四个人身上扔。几个人立刻回击,以四打一,把五娘打得全身都是桑椹汁。有一颗桑椹碰巧扔到了五娘嘴里,她便嚼了嚼说:“确实甜。”
容钰说:“好吃吧?可惜只有这两天能吃,马上咱们就又要走拉!”
五娘说:“哼,我会做桑椹酱,还会拿桑椹汁酵酒,还可以熏成桑椹干吃,我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孟章一听桑椹酒眼睛就亮了,问:“桑椹还能蒸酒?”
五娘说:“葡萄能,大麦也能,为什么桑椹就不能?”
安平立刻开始摘桑椹往怀里塞:“那咱们就多摘点带走吧!”
五娘说:“哼,你们四个打我一个,还想让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吃?哪有这种好事!”
四个人连忙换了副谄媚的面孔,在粗树枝上给五娘让出地方来,叫她坐得舒舒服服,还给她摘枝头最大最紫的桑椹吃。那树枝虽然粗壮,却也被五个人压得半弯,五娘坐了一会儿觉得不踏实,一伸手攀住了头顶粗枝道:“我得换个地方,不能和你们一起摔。”
她猛地一起身,树枝顿时上下摆动,险些把几个人甩下去。容钰立刻大叫,慌忙也起身攀住了头顶树枝,却发现上头抓着,脚下踩着十分稳固,顿时坏心大起,自己抓牢了,便开始上上下下地乱跳,把临渊安平和孟章晃得惊慌失措。
他们玩闹了一会儿,就一起高高地站在树上看风景,只见得远处江色如练,一直隐没到天尽头。近处码头上全是停泊的货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安平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感叹道:“好热闹啊。老爷子进去过吗?”
孟章答:“去过。里头更热闹。天南地北,什么都有。大猫二狗小时候学骑射,找不到能叫他俩骑的马,我就曾专门跑到这里,买了两匹蛮族的混血种战马,马肩比人还高,性子野得像喷火龙。那里头有一条街全是食坊,厨子都是做完当街就卖,我还买过夷人的烤五毒,大蝎子看着吓人,吃起来还不错,咯嘣脆。”
容钰惊了一惊,忙问:“还有夷人敢过来?”
孟章不以为然:“当然有,这是个中立贸易城啊。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这个城没有主家,城主是几大商家轮着当,和咱们八家主议政一样,这边城里也有个家主议政的规矩,出了事一起商量。现在来做生意的夷人也多了,我听说这几年议政时也叫了夷人。”
容钰很不高兴,闷闷地说:“原来有这么多城都不效忠了……九邦少了一邦,还算什么帝国?”
孟章笑了笑,摸摸容钰脑袋说:“这不是正打着呢吗?殿下去江城,只要能保下一城,就是给九邦争了一寸土地。”
容钰点点头,不说话了。
他们在树上又玩了一会儿,五娘便指挥几个人挑汁水饱满,色泽紫黑的桑椹摘回去酿酒。好果子都长在不易采摘的地方,孟章容钰和五娘摘了几个就放弃了,坐在树上看安平和临渊攀枝头干活。他俩身手好动作又利落,唰唰唰一会儿就摘了一大堆,由临渊拿衣服兜着送了回来。大桑树枝叶繁茂,越往高处树枝越软,临渊勾着膝盖倒吊在半空,送完桑椹就抓着根细树杈借力,衔了根沉甸甸的树枝,小心翼翼地倒垂在容钰身前。
他两手都占着,只把嘴里桑椹枝往容钰手中送,容钰便接了过来,见得上头桑椹个个都比指头大,紫珠鼓涨,仿佛一颗颗琉璃小珠子。容钰十分高兴,问:“给我的?”
临渊“嗯”了一声,一躬身又翻了上去,只扔下一句话说:“这个最好。”
容钰心中乱跳,慌忙往左右看了看,见孟章和五娘都没往这边看,便悄悄把桑椹枝贴在嘴巴上,红着脸吃掉了这个吻。
当天晚上,他们一直忙活到半夜,把蒸出的桑椹汁装进坛子,埋在了那棵桑椹树下。孟章说酒酿三年是最好的,可大家都等不得三年,相约一年后就一起来取,还坐在这棵树上喝酒。
这一夜睡得晚了,第二日容钰起床就觉得身沉胸闷,有受寒的迹象。秋日早晨十分寒凉,他用过早膳也还是没精神,哼哼唧唧地对临渊说:“我冷。”
临渊说:“喝点热水。”
他出去拿了水壶来,给容钰倒了满满一盅热水,放到桌子上。容钰拿下巴点了点,不怀好意地说:“放到我跟前来。”
临渊便伸手把那杯水推到了容钰面前。岂料他刚一俯身,容钰突然暴起,手臂一挥,一个冰凉的东西唰地滑过他咽喉。
临渊大惊,噔噔噔连退三步,才看清容钰手里拿的是截削好的萝卜条。寻常武者要近身和他搏击都很难,更别提是容钰这种半吊子了,他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人一击封喉,顿时五雷轰顶,瞪着容钰说不出话来。
容钰哈哈大笑,看着临渊那副见了鬼的模样,心中得意之情难以尽述,使劲拍桌子大吼:“你已经死了!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日日练习这个封喉的杀招,虽然把招式都练得纯熟,却没正经和人对战过。今日不过是一时兴起想和临渊练手,却没想到这记杀招恐怖如斯,居然能把一位高阶武者斩杀在萝卜条下。他兴奋激动得不行,握着萝卜条扬长而去,出了帐篷就去找其他武者对决。
清晨的营地十分热闹,众人都在帐篷前升火堆准备早膳,容钰远远地见到孟章正站坐火堆前吃烤地瓜,就把萝卜条藏袖子里,慢悠悠走了过去。
孟章见他过来,举了举手里的烤地瓜,问:“吃不吃?给你烤一个。”
容钰摇摇头。他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在孟章身旁往火堆里看了看,接着一声大喝,拿萝卜条猛地往孟章颈间划去。这一招突袭十分利落,而且动作圆滑,几无破绽。他本以为又能斩杀一位大将,岂料孟章皱眉一侧身,轻轻巧巧就避开了他的攻击,回手就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骂:“胡闹。”
容钰十分气馁,握着萝卜条转身就走。孟章是战场老将,经验丰富,能躲开也不奇怪。容钰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把挑战的难度下调了一级,不动声色地往五娘身边凑。他本意要攻人不备,岂料五娘十分敏锐,还没等他接近,就转脸瞅了过来,问:“贼眉鼠眼地干什么?”
人一旦有了防备,他这招就施展不出了。容钰非常失望,只得另寻目标。他在营地里转悠了一个上午,见着武者就凑过去练一练手,可惜很多人对他都十分谨慎,小部分没防备的,却又轻松避开了他的攻击。他十分不甘心,远远地见安平正在营地后面刷马,就打叠起精神,冲过去一声大喝,划过安平喉头。
他这一招出手慢了,手下一滞,便知道攻击落空。可安平却十分配合,立刻痛苦地向后连退三步,捂着自己脖子翻身倒地,咔咔咔地作吐血状,演得十分逼真。
容钰气得要命,上前怒踢了安平一脚:“不准装!”
安平哈哈一笑,翻身坐起:“殿下这一招已经练得很不错了,有模有样的。”
容钰非常沮丧,问:“为什么你们都能躲开?我哪里做得不好?”
安平笑道:“殿下的杀意都写在眼睛里啊。你一来,我看眼神就知道你要拿萝卜条捅我。”
容钰十分惊喜,忙问:“哎?我已经有杀气了吗?凶不凶?”
他一边问,一边又摆出了蓄招的姿态,眼神十分凌厉。安平忍不住哈哈大笑,揉了揉容钰肩膀道:“凶,十分凶。”
他抓着容钰的手臂,帮助他调整姿态,摆出个非常冷酷帅气的动作,边给他讲解:“所谓杀气,就是武者在动手前身体的准备。凡是要出招,肌肉必然要先蓄力,腿上重心也要找好,像你这样的新手,动手前姿势都提前摆出来了,是瞒不住人的。”
他讲解完,就让容钰坐在自己面前。两人相距三尺有余,面对面静静坐着,没一会儿容钰就感到一阵不安,彻骨的寒意像水一样,悄悄漫上他脊背。对面的安平神色悠闲,双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节拍,像是在宴席上欣赏歌舞,可那副无害的模样却一下子让他汗毛倒立,头皮发麻,仿佛无形中被锐利的刺刀逼住了喉咙。
两人对视了短短一瞬,安平突然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