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避而不答,只是说:“在西境以外,红木林的最深处,有一棵巨大的红树,那是夷人的祭木。这棵树已经生长了好几千年,木质坚硬,树洞大得可以在里头盖房子。夷人的大祭司就住在那里,部落里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便由他在树干上刻字记录。”
“三百年前,有人误闯红木林,撞见了大祭司在祭木前行巫术。那个人从此被夷人留下,终生再未能回到家乡。可是他却把祭木上的文字偷偷拓印了下来,辗转送到帝王手中。那份祭文经过整理,重新编纂成书,起名叫《颢西夷志》,藏于宫中聚水阁。这是目前对夷人历史记录最完备的史书,也是我们了解夷人的唯一途径。”
他这样一说,几个人都惊异不已,容钰更是意外。他知道宫中有很多史书和记录是秘不示人的,可是再机密的文书也没有瞒他这个帝国皇子的道理。他万分奇怪,说:“我怎么不知道?”
安平笑了笑答:“西境偏远,谁会想得到有一天殿下需要看这种书?就连我,也只在出宫前两天,才得了殿下要去西境监军的消息。”
孟章是个大老粗,从来没想过书上还能知道夷人的秘密,心急火燎地问:“你看过那本书?快快快,还记得多少,都讲出来!”
安平说:“我都背下来了。讲西境的书宫里就那么几本,我怕殿下有一天会用到,就花功夫记了一遍。”
容钰“哇”了一声,顿时对安平十分敬佩,忙问:“上面写的什么?”
安平肃然道:“上面记载了两次,青羽降临的场景。”
“两次都是天有异象,双子诞生,一个婴儿闭目不语,一个胸口有一道羽毛状的胎记。有胎记的那个长大后身怀异能,能行巫蛊之术,另外一个,就成了他的‘皿’。”
“两次青羽降临的时间相距四百二十年,夷语里翻译过来,一位叫‘青羽灵降大巫’,一位叫‘青羽灵赐大巫’。几百年前语言不大通,咱们这边的史书都是根据发音起的名字,一位叫“猛巫”,一位叫“巴巫”。
他这话一说,众人都是一惊。“灵赐”“灵降”的名字没听说过。可大家都知道景帝时期的“猛巫之乱”和肃帝时期的“巴巫之乱”。两次都是大军西伐,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平定下来。景帝时期世家灵脉尚存,那一次牺牲了三位家主,后世称之为“三武星”。
容钰怔了怔,低声说:“难道真的有青羽降临吗?”
安平道:“我只知道,青羽降临之时,所有夷人会到神木林迎接。凡是参加了那次大祭的人,一生都会在耳朵上别根羽毛。”
他一说完,大家都沉默了,连孟章脸上都浮现出严肃的神色。容钰豁然开朗,一下子就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以为青羽大巫是个人——他确实是一个人!现在青羽降临的消息还没传出来,可一年后大家就都知道青羽是人了,上一世隆王还曾与他对战,付出了一城的代价将之剿灭。
既然能被隆王剿灭,说明这个青羽大巫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容钰顿时把心稳稳地放回了肚子里,说:“不怕,既然以前能把青羽剿灭,现在自然也能。”
安平低声说:“只恐陛下太过劳累。”
他这样一说,几个人都不再接话了。两次夷巫之乱史书上都写得很清楚,说夷巫以血养蛊,曾把整个西境变成无生之地。但那时皇室灵脉丰盛,在最后一次猛巫之乱中,肃帝曾唤醒炎龙之息,焚烧四十九日夜,销毁了夷人的蛊引,还把他们能养蛊的祭司尽数诛灭。夷人的蛊术至此断绝,到现在已经几百年没再出现过。
可现在帝王体弱,灵力稀薄。如果真的巫蛊复出,他还有力量再亲征吗?
事涉宗室秘仪,大家都不再多说,五娘却一下子好奇起来,问容钰:“殿下还有一次灵脉没验吧。”
皇子在过周,束发,冠礼前都要行礼验灵脉,容钰已验过两回,便“嗯”了一声。
五娘满怀期待,突然觉得自己像捧了个会下金蛋的母鸡:“不是说冠礼前都有可能吗,说不定下次就验出来了呢。要是殿下能验出灵脉,平定西境还不是一挥手的事?到时候也整出个炎龙之息,或者像陛下那样引水西灌,一百个青羽大巫也不怕!”
容钰很不开心,闷闷道:“不是这样。”
他心里已经暗暗地忧虑了很久,这会儿就半遮半掩地吐露:“灵力都是很有限的,一辈子就这么多。父皇现在灵力稀薄,是因为他当年亲征,耗尽了血气。”
“如果我以前曾耗尽过灵力……现在灵脉就不会再觉醒了。或者虽然觉醒,力量也十分稀薄。”
“每个人的灵脉都不一样……有人可以控御天地五行,能统领千军万马,诛杀万众,可有的人能操控的东西是无形的……比如说时间。”
“如果拥有这样的灵力,其实……也没什么用。停在时间里,只会变成孤独的人。”
皇室的灵脉是秘仪,宫里向来讳莫如深,每个宗室灵脉的具体情况只有自己知道,很少公开谈论。几个人全是第一次听说原来灵脉还有各种不同,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安平在宫里也接触了一些宫中解密文书,闻言就怔了怔,问:“怎么还会有无形的灵力?我在宫里看过肃帝时期的宗室谱牒,记的都是金木水火土。”
容钰淡淡笑了一下,轻声说:“大概是太弱了,不值得记录吧。”
“不对。”孟章摇着头,神色感慨,像是想起了多少年前的往事,“能焚烧众生的,唯有时间。万事万物都在时间里熬着,没一个能脱逃。要是有人能操控时间,那就是掌控了天道啊,怎么能说弱?”
五娘顺着他意思想了想,顿时心生神往,掩口笑道:“对啊,要是能操控时间,那岂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什么事不合心意了,哗一下推翻重来,再也没有后悔的事。”
容钰叹了口气,低声说:“没有那么简单。灵力都是由血和精气化出来的,要是想推翻重来,就得拿命换。而且每次使用完灵力,人都会虚弱很久,如果这时候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权势自保,只怕是一下子就被杀掉了。”
他说完看了临渊一眼:“所以宗室才需要御影卫。我要是不行了,有影卫保护我。”
临渊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不希望你觉醒灵脉。”
容钰怔了怔,扭头看向临渊。冷峻的男人盘膝而坐,端端正正,铁石心肠。他拿手指头碰碰容钰的腿,开口道:“你受不住。”
容钰没有回答,只是隔袖子悄悄按住了临渊的手指,不让他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