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焕闻言搁下碗筷,半张脸笼罩在橘黄的灯火下,显得愈发的清秀干净。
看着这样的后生,老翁低下头去,慢慢开口:“有件事,老头子想请您做主。”
“老人家有什么事,起来再说吧。”
老翁仍不肯起,把头磕在地上:“实不相瞒,自从听说您要来,小老儿就一直在这庙里候着。”
都说新任县官斋宿在城隍庙,往往能梦到冤魂,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不过是有心之人特地借此机会,向新任的县官诉说冤屈,可他们不是鬼,而是冤魂的亲友。
大概这个冤屈,诉告无门,只能向新任的官员诉说。
杨思焕双手搭在膝头,淡淡开口:“你可是有什么旧案要反的?”
老人家再抬头,已经红了眼睛,哑着嗓子说:“是。老头子原也出身书香门第,只怪时运不济,夙遭悯凶,妻主早逝,幸而还有个女儿可以相依为命......我那女儿.....”
一说到女儿,压制许久的情绪终于喷发出来,老人家终于失声痛哭,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杨思焕忙去搀他起来,叫春春打了水端来,给他擦了脸。
待老人家稍稍平静下来,杨思焕才说:“不要急,慢慢说。”
老翁看了杨思焕一眼,忍不住又哭了一场。而后才哑着嗓子诉说:“我那个女儿,小的时候烧坏了脑子,可心眼不坏。她们就拿她去顶罪,杀人的罪,要掉脑袋的......”
老人家肿着一双眼泡,只得干嚎,再也淌不出泪。
也不知道现在斩了没有,杨思焕欲言又止,试探着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大年初八的那天。衙门突然踹门,把小女从被窝里拖走。后来才知道,初七的那天,李员外被人杀了,她们都说是小女干的。”
杨思焕蹙眉,慢慢引导着问他:“李员外怎么死的?”
老翁哽道:“是在她家院外,被人从后面用木棍敲死的。”
“有人看到你女儿拿棍子敲她吗?”
老翁连连摇头:“那孩子胆子小,连只虫子都不敢捏,怎么会杀人!是她们骗她摁手印画押的。”
杨思焕想了想,觉得这样干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想尽早去县衙接任,仔细盘查过后再做打算。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之后又问了些细节,好不容易将老人家打发走了,杨思焕也困得不行,草草洗了把脸,倒头就睡着了。
是夜,一夜无梦。
在了解李员外独女,是个酷爱收集玉石的书呆子兼戏痴后,次日一早,杨思焕换了身周正的绸衫。雇了辆驴车去了茶楼喝茶。
她坐到靠近戏台的位置,点了一盘瓜子,和一壶凤凰单丛,一坐就是一上午。
到了下午太阳下山时,梆子敲了两下,锣鼓声响起,唱戏的人才登台亮相。
至此,茶楼已陆陆续续坐满了人。
锣紧鼓密时,台上唱着这句:“四十年的活寡我可是不容易,我教女养孙费心机。你忍心把我来抛弃......”
众人都一心望着台上,台下倒没了声响。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有人出言打破沉寂。在连连的道歉声中,有个锦衣女子,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站了起来。
原来是小二不小心把茶泼到人的身上,而被泼的那人锦衣华服,虽看着面生,却有掩不住的清贵之气。一看就是有身份的。
小二年纪不大,知道自己惹祸了,一时手足无措,那女子只是摆摆手:“无事,去拿个帕子给我。”
“少主,您看......”
杨思焕提着衣摆,低头擦着上面的茶渍,余光扫到隔壁桌的目光,心下暗喜,看来大鱼上钩了。
她随手把茶钱拍在桌上,一两银子:“剩下的赏你了。”然后出门径自离开了茶楼。
果然没走多远,就有一主一仆两个人追了上来:“这位姐儿,请等一下。”
杨思焕假装没有听到,继续往前走。其中一人就快步绕到她面前,问:“请问你腰上的玉佩可不可以给我看一看?”
杨思焕低头看了玉佩,又看着眼前陌生的人:“凭什么?”
话未出口,身后的人已经蹲下来,用手牵起杨思焕的玉佩,对着茶楼的灯火仔细看了起来,眼睛越睁越大,惊道:“少主,这样脉络清晰的血玉,小的至今都不曾见过!”
那个被她称作少主的,见状忙道:“放肆!”然后又给杨思焕赔礼:“手下人不懂事,阁下不要见怪。”
杨思焕只是扯了扯嘴角,“你这手下还挺识货。我这玉可是前日刚从晋商手里买来的,价值不菲呢。”
“是吗,那可否给在下长长眼?”
杨思焕犹豫了片刻,方从腰间取下玉佩,捏着绳子悬在空中,给面前的人看了那么一眼,马上就收回来。“好了,看也看了,我要走了。”
“等一下,阁下请留步。”那人再次追上来,“阁下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请问贵姓?”
杨思焕挑眉:“免贵,姓杨。在下跟着漕运,走南闯北做点小生意。”
对方一听漕运,就愣了一下。漕运一般是运军资的,主仆二人对视之后,做主子的开口道:“杨姐儿,我愿多出三成价钱买下这块玉,如何?”
杨思焕哂然:“不瞒你说,杨某并不缺钱,多这点银子和少一点,于在下来说,是没有区别的。除非......”
“除非什么?”
杨思焕道:“除非你有同样稀罕的物件来同我换——我玩玉器也是一时兴起,这玩意在我手里,也就三天的稀罕,早晚要蒙尘的。”
两个人一听,心中暗叹:“这人得多有钱……”
实则她们不知,这玉是杨思焕现如今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了。
这还是她临行前,张珏那厮给她的,说是给两个孩子的周岁礼。杨思焕原不想要,她对那厮还有怨气,但难得她落难了,这厮还像以前那样,转过头来想,反正那厮不差钱,她才勉强收了。
至于她身上穿得,是去年在中秋御宴上穿过的,是周世景花了二十多两银子给她订做的,她也就舍得穿了那么一次。
而她费尽心思,整这么一出,就是为了钓鱼。没想到鱼这么快就上钩了。
“在下没有别的爱好,只是自幼就爱收集各种玉石雕刻。阁下如果不嫌弃,可随在下一道去家中,看看是否有阁下看得上眼的物件。”
杨思焕背着手,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皱眉答应了:“好吧,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