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精得很,我跟他磨了半天,好说歹说,三十二贯肯让我。”
杜蘅薄薄的嘴唇一下子抿紧了,狠狠瞪了她一眼。
杜若忙道,“你别急嘛。我方才算过了,我的私房有十来贯,阿姐再贴我十来贯就够了。”
“胡闹!十来贯是小数?够咱家好几个月吃用了。这不成!”
“阿姐呀——”
杜若长叹,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咬着下唇哼唧。
“人家房里还没屏风呢。”
杜蘅只做听不见,扭身便往屋里走,晾她在当地。
杜若气呼呼把帽兜一撸,她的脸这才完完整整亮出来。
乍一看,五官脸型和杜蘅有五六分相似,只些微细小的角度线条不同,气质品貌便截然两样。
丫鬟海桐忍着笑上来劝,“先把衣裳换了。这大毛领子多热。”
“阿姐真真儿小气!”
“也不能这么说,元娘子掌着家事,自然谨慎些。几个人似你无忧无虑呢,日日就挂着玩玩买买。”
“谁说我无忧无虑?我昨儿温书还温到后半夜呢。”
杜若叽咕几句,才要偃旗息鼓,恰好杜有邻回来了。
天气冷,杜有邻的玄色袍衫外头罩了件厚实的青灰色斗篷,看着比平时胖大些,越发和气。
杜若嘴角刷地咧开,小麻雀似拍拍翅膀冲过去,殷勤地敲背抚胸。
杜有邻被女儿奉承得颇为受用,挂出一张笑眯眯团脸。
“若儿又想买首饰了?”
“才不是呢。”
杜若翻眼皮。
“人家就想买架四扇屏风,又不是好贵重物事,阿姐偏不让,才三十二贯嘛,我出一半儿!”
杜有邻怔了怔,面上笑意少了许多,捻着胡须未及答话。
杜蘅走来,先接了斗篷,再训斥妹子。
“快及笄了,就只会撒娇任性耍嘴皮子,连思晦也比你沉稳。”
杜若扭头做了个鬼脸。
“我要那么沉稳做什么,咱们杜家有阿姐一个人沉稳就好啦!”
“一天大两天小的——”
“好啦!”
杜有邻摆手示意杜蘅不要说话,认真看着杜若。
“若儿当真想要?那屏风十分特别吗?”
一听有戏,杜若忙捞住杜有邻的衣袖,整个人靠过去,眼角眉梢尽是兴奋。
“那屏风是四扇黑漆描金螺钿镶贝母的,别的都寻常,独那贝母拼的月亮,真真儿是美极了,又大又亮,乳白光润,水色荡漾。”
杜有邻嗯了声,询问的看了一眼杜蘅,见她摇头,遂又沉吟。
杜蘅怕他扫了杜若的兴头,想先从旁敲打劝诫,却听杜有邻道,“若儿果然喜欢便买了吧。”
“真的?!”
杜若喜出望外,一跃而起抱住杜有邻的脖子,声调软糯甜蜜。
“阿耶最好了!”
杜有邻被她撞得后倒了两步,不得不板起脸。
“礼法!规矩!姿态!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韦家六娘这般冒失吗?!你既与她走得近,就多向她学。高门贵女,走一步路,说一句话,都有学问。一个屏风而已,值当你如此?你呀,学都白上了!”
杜若嗯嗯应着不说话,只管钻进杜有邻怀里磨蹭,果然没一会儿,杜有邻的态度软和下来,无奈地向杜蘅道。
“你瞧这个没脸没皮的。”
“我有什么毛病都是阿耶惯出来的,阿耶不能不认账!”
杜蘅在旁皱眉。
她早料到杜若骄纵难缠,看上什么出尽百宝也要到手,必去啰嗦阿耶,阿耶也必然动摇。
可是家里的境况——
杜若不知道,阿耶是知道的呀!
“阿耶!我今日盘了一天的账,才清点完去岁发卖秋粮所得的铜钿,预备下开春要添置的农具,再把家下诸人新做春裳的开销备好,便是所剩……”
“身外之物,改日再说。”
杜有邻打断杜蘅,从杜若怀里抽出袖管,怜惜地在她发髻上抚了一把。
“这怎么……”
杜蘅差点没沉住气,对尊长叫喊起来,然那两个人沉浸在父女情深的戏码里不亦乐乎,她只得失落地默默走开。
待用过晚饭,新屏风已摆在杜若房里了。
杜有邻只有六品官身,所以杜宅的形制朴素,没有仕宦人家通常的乌头门和夯土围墙,更没有影壁,开门所见即是正房,不过营造结构十分扎实,更兼修葺保养得益,住着也算舒适。
与整个杜宅相比,杜若的闺房就不得了,不仅时髦,甚至富丽得有些逾制。
东边靠墙摆的三面围合檀木床,雕花图案是这几年才流行的缠枝牡丹。坐榻上垂着藕荷色纱罗,地上摆着忍冬纹样三足铜炉,案几上红泥小炉烧着滚水。满屋里温暖馨香,煞是宜人。
杜若指挥下人把屏风挪到坐榻后头,黑漆的屏风稳重精细,一下子整间屋子便有了焦点。
“真美!真值得!”
她满意的拍拍手,心愿得偿,松松快快卸了簪环,歪在榻上打瞌睡。
不多时海桐从杜蘅处回来,看见她悠然自得的小模样,忍不住大摇其头,抖开一条红白相间的织锦裙子给她瞧,果然刮丝处已弥缝得天衣无缝。
“你日日烦元娘子做这些个,她倒是不恼。”
“阿姐哪会跟我计较这些,阿姐最疼我了。”
杜若偏了偏头,接过裙子细细查看,边看边点头赞叹。
“阿姐手艺真好,以后谁娶了她家去,出客的衣裳都比别人家齐整。”
海桐煮了滚水,调了佛手柑的香蜜晾在案上,听见这话忽然扭过头来。
“方才奴婢经过厨房,听见莲叶跟房妈妈叽咕,说郎主要叫元娘做妾呢,说的有纹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