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平终于红了眼眶,握在秋千上的手往下滑去,触上她小指一截护甲。
“不必这样的。”殷夜转过身,仰头看见他的神色却未见他的手,笑道,“这是舅父您应得的,久久有这份气度,亦是您一手教导的。”
殷夜回首看满园枫叶,“但是,久久终究是个女子。有些话还是要说,说出来我会舒服些。”
“舅父,即便你我没有这些年胜于常人的相伴之情,即便我只是一个爱慕你的普通女子,男未婚女未嫁之前,我爱你是我的自由,你拒绝我是你的权利,我们都没有什么错。而在明确了你有喜爱之人后,我未曾打扰再做纠缠,你亦保持距离未再亲近。至此,你仍是端方君子,我也还是个好姑娘,我们依旧没有错。”
“可是今日,你为了你爱的女子,向一个对你还没有忘情的姑娘,让她去主持你们的婚礼,让她去看你们鹣鲽情深,鸳鸯合锦,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原来,你对一个女子的爱,是要踩踏着另一个女子的心和情,来证明的。”
“另一个女子是谁啊?”
“是我。是你一手养大的孩子。”
“舅父,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你要这般践踏我?”
殷夜从秋千架上下来,谢清平合眼拉住她,一扣手便将她带入了怀里。
“丞相,请自重。”殷夜推开他。
请自重——
时隔四个月,她终于将这三个字原原本本还给了他。
“司工何在?”殷夜转身踏上两节高台。
“臣在!”
“即刻夷平枫林苑,烧毁全部枫树苗。”
“久久……陛下……”他想求她别毁了这园子,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来时他想过她会砍摘枫树,可是他没想到她竟然会焚林。
同前世般。
“丞相向来心细,今日便再辛苦一回,在此监工,以防火势蔓延,走水其他宫殿。”
殷夜摆驾离去,想了想又道,“司工领命,此处净土新培后,种苏合香树便可。”
銮驾走远,谢清平起身,无声环望枫林。
司工局的人自是知晓枫林园由丞相一手培植,但这日司工已是反复确定旨意,便再不敢违背皇命。
不过两个时辰,满院枫树便被砍了个干净,因要在此种植苏合香树,砍到一半时,更是索性连根拔起。长了近十年的树,又有近百棵,若是真的焚烧便不是朝夕之间的事。
六局掌事个个都是人精,最能揣摩圣意。无非是新人换旧颜罢了,女帝如今不爱枫叶爱苏合。
司工便着人将枫叶尽数烧了,剩下根木,象征性送火上滚过便罢,过程里还不忘对一旁的丞相道声“得罪”。
谢清平看着被燃烧焚尽的层层叠叠的枫叶,火势熊熊,尤觉一颗心仿若被什么死命攥着,逼的他喘不过气,他心中想着若是此间下一场雨,是否就可以保留一些枫树苗。
这样想着,眼前竟浮现出前世伽恩塔中那场大火。
整个人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半晌才定下心来。
良久,他看着枫叶有些已经成为灰烬,有的尚在空中打转,突然便笑了笑,如此,她当彻底放下了。
她离去前说得那些话,他一字一句都记在了心里。
尤其是那一句,“至此,你还是端方君子,我也还是个好姑娘。”至今还在他耳畔回荡。
而开了那样的口,从此,他便不是了。
他的姑娘,年少眼拙,错爱一个人,伤她至深。
他回望她去时路,宽敞,平坦,或许有一些碎石,然踢开后,便依旧是广袤前程。
百棵枫树叶,从夕阳西下烧到月上中天时,天竟然真的下起了大雨。
宫人给他过来执伞,司工亦上前道,“丞相,左右已经焚了七八成了,如此便算结束吧,稍后微臣谴人打扫干净便罢。你赶紧回府歇息!”
“好!”他转身出园,袖中指间捏着一片从空中飘落的尚且完整的枫叶。
莫名地,心口抽了抽。
他想,前世,她被困伽恩塔中受惊早产,是不是也曾同他此刻般,哀求着天可怜见,能下一场雨,浇灭熊熊大火。
然而,至她力竭闭眼,也没有得到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