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裴两家的婚事定在了十一月里,八月十五中秋宫宴上,女帝金口玉言,赐恩两府,为新人主婚。九月底,女帝封鲁国公胞妹裴氏为一品国夫人,以此铭谢丞相多年栽培,可谓天恩浩荡。
传旨的内侍监江怀茂乘马车从丞相府过,谢清平在前堂正好看到,江公公学着主子寒光扫人的模样,狠狠瞪了他一眼。
日影横斜,鲁国公府的西苑内,天家御赐之物竟堆满了小半院子,裴庄若杏眼巡过,并未有多少欢色,只着侍女将其中一个紫檀木锦盒抱入房中,其余皆清点入库房。
屋内,侍女奉命将盒打开,不由瞪圆了眼睛。里面放着的是金翠玉南珠花钿,整整九副,溢彩流光。
因南珠乃御用之物,非御赐不可得。故而从来金翠玉南珠花钿都是由天家恩裳给命妇的,九副花钿,乃一品国夫人的规格。
裴庄若抚摸着朵朵巴掌大小的精致花钿,玉指慢慢摩挲着浑圆的南珠,面上终于露出难掩的笑意。
“果真是君恩隆厚。”裴庄英谴退屋中侍者,捡起一只花钿在手中观赏,“便是你嫂子亦不过三品诰命。”
“我原也想最多三品便是头了,不想直接赐了一品。”裴庄若五指尚且抚着那颗颗南珠,顿了顿道,“其实几品皆无妨,有南珠便够了。”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个玉瓶,将瓶中清液抹在南珠上。
“这是何物?”
“贵主给的毒!”裴庄若细细抹着珠子,遂抬起头,“兄长莫慌,听我细言。这药水名唤三寸香珠,遇南珠成药性,其气息只传半丈,且无色无味,而此刻占了这些药水的南珠也不过寻常珠子。真正激发其毒性,尚需一味引子。”
“是什么?”
“六个时辰内,饮安神汤一盏。”
裴庄英沉思片刻,反应过来,“这就是你一定要请陛下前来主婚的原因。”
“这南珠花钿自是镶以喜服翟衣上,届时华堂之上,新妇与君敬酒,是难得的半丈之地……”裴庄英不由惊叹此毒之绝。
“至于安神汤,后廷中那人是一定会奉上的。若说我们只是夺权,他可是生死血仇。四年前守城之战,殷氏是怎么守下来的,她手上沾了多少血,总是要还的。”裴庄若将全部南珠抹完,方抬起头,“届时我们只等他信号便是。”
“我明白了!”裴庄英道,“彼时女帝毒发,加之睿成王本就是病入膏肓之人,难受刺激,宫中必定大乱,如此群龙无首,京畿城防再多重兵也不过一盘散沙。至于谢清平,他与你成婚,便已无选择的余地。”
“果然是杀人于无形!”裴庄若不可思议的望着那玉瓶,“当真死局。”
“兄长此刻安心了。”
裴庄英叹道,“四年前,守城之战中,裴氏未发一兵一甲,坐观上壁,便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如此,还请兄长回去与嫂嫂说一声,便说小七喜爱这花钿,想观赏几日,容后送去劳她长嫂作母,为小七装饰翟衣。”
裴庄若收了玉瓶,笑意愈盛,“这药水需淋浇南珠三次,每日一次。”
*
十月里,本是枫叶开得最好的时候,如今皇宫北苑自然什么都没有了。司工局尚在培土中,便也不曾种上什么。殷夜坐在凉亭中与昭平长公主闲话,不远处长堤上佘霜壬正给二人作画。
昭平长公主殷悦是她堂姐,自小跟随其父殷封亭在军中长大,又因天赋异禀,学了奇门遁甲,故而在武学和兵法上都有所造诣。只可惜殷封亭战死在开国前夕,独留下这么一个女儿。
她便子承父志,匡社稷,扶君主,一直伴在殷夜身边。
两人堂姐妹,眉宇间有三四分相像,尤其是一双眼睛,皆是凤眸。
但佘霜壬画得仔细,殷夜是丹凤眼,外翘内勾,威严天成;殷悦是瑞凤眼,微翘的眼尾中,尚且带着三分笑意和平婉,自成一段风韵。
“看来御侯没把你侍奉好,你这如何一脸的倦色。”昭平捏了把殷夜的下巴,“朝上朝服冕旒遮着,倒没看出来,这眼下全是乌青。”
殷夜托着腮,缓缓摇动小金扇,保持着佘霜壬要求的姿势,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你呀!”昭平剜了她一眼,“叔父他们可就要进京了,见你这副模样,得操心了。”
“前两日已经命太医院开始调方进补了。”殷夜揉了揉太阳穴,换了个姿势摆着,“爹爹病的厉害,哪敢让他担心。”
谈及自己父亲,殷夜到底有些发憷。她父亲向来刻板顽固,虽无心帝位,却也不赞成自己女儿身居临天下,当时破开城门时只说让谢清平取而代之。
古来皆是男子上位,父亲局限所致也能理解,况且彼时有谢清平挡在前头,殷夜便也无所畏惧。然如今,她广开后宫,虽也可以巩固政权应付父亲,但面对着那般古板的人,混不知要受他多少言语磋磨。
更有甚者,那日在昌和殿临窗看了一夜大火后,也不知为何,人便又开始梦魇。梦中场景不甚清晰,唯见大火扑向自己,而自己根本无处可逃。
整个人日益清减,精神亦不佳,焉知父亲会不会想到旁的地方去。
如此一想,殷夜只觉千头万绪,神思难定,手中折扇堪堪停下,只定定看着昭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