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来此,有何要事?”秋千架上的少女闭阖着双眸,唇角微微上扬、似是带了一点笑意。
“臣、来此有个不情之请,想请陛下恩准。”谢清平从回忆中抽身,然眼前却莫名浮现那一世,枫林尽焚的模样,拢在袖中的手不由发颤。
“既是不情之请便算了吧,舅父何必为难人。”殷夜唇角勾的深一些,“近来久久有些累。”
空气中静默下来,清风拂过枫叶层,如火苗涌动起伏。
良久,殷夜睁开双眼,看着眼前人,“说吧,何事?”
“臣大婚,想向陛下讨个封赏。”
“舅父位极人臣,袭的是一等护国公公爵,此番大婚,朕的赏赐亦是翻倍了给的。不知舅父还想要什么?”
殷夜笑了笑,“难不成是给未来丞相夫人讨诰命来了?”
“那你自己着内阁通知礼部,拣个好听的名头草拟,回头朕盖章便是。”
“臣来,不是为此。”谢清平望向她。
殷夜的秋千晃得慢了些,亦望着他。
四目相对,周遭又静下来。
“舅父这般欲言又止,便不说吧,朕困了,要去昌和殿眠一眠。”
昌和殿,住着三千宠爱集一身的佘御侯。
殷夜从秋千架上下来,瞥过一侧的臣子,“司工如何还在,是未听清皇命吗?”
“臣……”司工瞄一眼江怀茂,又求一眼谢清平,正欲下跪,便闻谢清平开了口。
“臣想请陛下,为臣主婚。”谢清平深吸口气,终于把话说出口。
他垂首拱手,是一派恭谨模样,然余光却落在面前那双扣着东珠的凤头履上。一瞬间,仿若又见到前世,华堂之上,她亦是为他们主婚,未几却是踉跄倒下,唯一口鲜血喷溅在他大红的喜服上。
“舅父!”殷夜声色平静地唤他,“您要久久为您主婚,是吗?”
“对。臣想讨个殊荣。”
殷夜笑了笑,坐回秋千架上,片刻道,“舅父,过来推一把。”
谢清平站着没动。
殷夜也不恼,只挑眉道,“从君臣论,抗旨,是死罪。”
缓了缓,复又道,“从私论,您不来,我也不去。”
不去主婚。
谢清平走到她身侧,给她推秋千。
如幼时,如前世。
“舅父,我同你说些话。我说,您听着就好。”秋千架上,殷夜的声音慢慢回荡开来。
“舅父,今岁久久十五及笄,亦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十五个年头。从小,除了您,久久不曾接触过别的男子,也不想接触别的男子。我喜欢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同你说我喜欢你,想和你白首到老,是在景熙六年的守城战中。”
“那时你被困西境平沙谷,我独守郢都皇城,说不怕是假的。只是我更怕的是,您若死在战场,我该什么办?想了许久,想明白了,要是真这样,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去找你便是。黄泉路、轮回路,我总能找到你的。”
“只是这厢想明白安心了,我却又害怕另一桩事。要是我自己那一刻死在世家手中,又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舅父会不会来寻我,但我想舅父肯定会伤心难过。我舍不得你伤心难过,便只能拼着法子活下去。好在天随人愿,你我都平安度过那一劫。我便想着,等你回来,就同你说,我的心意。可是你一回来,便开始远离我,开始逐步搬离后宫。直到去岁,言官进谏要你彻底离开后廷,我便说了欲择你为皇夫。可是您拒了。又从彼时到眼下,您一直推拒着我。我便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这些日子,看着您同裴氏女行六礼,不过四月的时间,便过了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礼,时间虽短,却声势浩大,井井有条。”
话至此处,殷夜从广袖中掏出一本册子,展开细细瞧着。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事到如今了,我也不怕你恼。你也一看便知,是暗子盯人记录惯用的手法。”
“我就是好奇、羡慕。想看一看舅父您为心爱的女子置办婚礼的样子,羡慕那个得了您三媒六聘的姑娘。”
她抚摸着册子上的一幅幅画,有问名时媒人出入两府的简单勾勒,有纳征时十里红妆下聘的浓墨重笔……她将册子合上,再度启口。
“看了这些,到如今,我大抵明白了,无非是十余年相伴,您当是只把我当作了孩子疼惜,并无男女情爱。一直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风有些大了,吹得枫叶层梭梭作响,仿若火烧的声音。
“对不起。”殷夜拉住秋千,抬眸望向谢清平,“舅父,耽误了你这么多年。”
一副秋千绳上,谢清平的手在上,殷夜的手在下,隔了不过一寸的距离。
“舅父,您放心。”殷夜收回眼神,重新荡起秋千,“就算不看您抚育栽培的面上,便看那人是你真心求娶的,久久亦会以君主之名给你们主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