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安静了下来,老虎粗重的呼吸仿佛就响在耳畔。王乐瑶定了定心神,努力侧头看去,只见老虎的两只前蹄按在家仆的胸前,睚眦欲裂。家仆躺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了。
他身上没有血迹,应该只是吓晕过去。
萧衍冷冷地跨过地上的人,迈步走向王乐瑶。她缩成一团,恰好风吹过来,掀起幂篱的薄纱,少女皓月琼花般的容貌便得以惊鸿一瞥。
萧衍瞬间失神。
兵者还在等主人的命令,见主人没动,又看了看那个蹲在墙角的少女应该没什么威胁,又退回到门边晒太阳。
“娘子!”竹君带人找了过来,目睹眼前的情形,也吓了一大跳。
她奋不顾身地奔到王乐瑶的面前,将她扶起来,护在身后,“您没事吧?”
王乐瑶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竹君要找萧衍说理,却被他身上强大的气场所慑。这是何人?明明穿着最普通,甚至几分陈旧的长衫,却有种令人不敢直视的锋芒。
王乐瑶拉住她,低声询问:“事情可办妥了?”
竹君轻声回答:“两位郎君已经安全离开了。婢子因安抚了彩云娘子几句,这才耽搁了。事情经过,一会儿详禀。”
王乐瑶点头道:“我们快走吧。”
竹君还没弄清此地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娘子吩咐,她便照做了。命人抬了地上的家仆,护送着娘子匆匆离去。
萧衍目送她们走远,背在身后的手势松开,门内的侍卫这才涌出来,围过去将兵者拴上铁链,强行拉走。
萧宏跑到萧衍的身边,心里一堆疑问,不知从何开口。
他们今日要去永安寺见空道僧的,半路听到张琼那厮在未央居惹事,便顺道过来。谁知刚进门,就听到兵者的虎啸,还以为是逮到了什么细作。之后,阿兄竟然亲自出面,稳住了兵者。
“进去吧。”萧衍淡淡地说了句,走两步,又停住。
“阿兄?”
萧衍记得那家仆腰上挂着的玉佩,是腾云冠峰的标记。
琅琊王氏,天下谁人不知。
*
张琼一出海晏院,便被萧衍派去的侍卫抓住,押到了假山上面。
假山并不高,因为张琼宿醉未醒,上去还是相当吃力。顶上有个精致的八角凉亭,能将半个都城尽收眼底。崇门丰室,洞户连房,飞馆生风,重楼起雾。高台芳榭,家家而筑;花林曲池,园园而有。「注」
近旁的秦淮河,犹如一条碧色的缎带,斜切都城。河上舟楫相济,两岸人声不绝。
张琼看到站在凉亭外面的人,身着一袭暗纹的灰色长衫,头戴笼冠,身姿挺拔,阔耳高鼻,一身正气。
“六表兄。”他笑着作揖,“刚才只听说王府长史在此,没想到表兄也在。”
萧宏没说话,示意他凉亭里还有一个人。
张琼走近两步,待看清里面的人,立刻“扑通”一声跪下来。
“二,二表兄!您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有脸问。”萧衍拿起手边的水,对准张琼的脸便泼了过去,厉声道,“知道朕的案上有多少要严惩你的奏疏吗!整日只知喝酒,睡女人,到处惹事生非。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打死你!”
萧衍是统领过千军万马的人,声若洪钟,能传得很远,也极有震慑力。
张琼打了一个哆嗦,只觉耳膜都被震麻,酒也全醒了。可他心中不服,嘀咕了声,“不就是琅琊王氏么。如今天下都是表兄的,为何要怕他们!”
“还不快闭嘴!”萧宏喝道,“琅琊王氏是江左第一高门。南渡以来,未有爵位蝉联,文采相继如王氏之盛「注」。尚书令自不用说,他的弟弟曾做过前朝的太子少傅,而且北府军握在王氏的手里,统兵的正是扬州刺史王赞。王竣是王赞的嫡长子,依王赞的脾气,他的儿子若有失,绝不会放过你。你以为是那胆小怕事的鸿胪寺卿可比的吗?”
张琼像只鹌鹑一样缩回去了。他对北府军如雷贯耳,这支军队数次挽江山于危难之中,被誉为国之柱石。最广为人知的就是前两朝以八万兵力抵挡北朝八十万大军的淝水之战。怪不得王竣敢跟自己叫板,原来竟是王赞的儿子。
嘶,怎么没人告诉他?这帮蠢东西。
萧衍懒得跟这货废话,站起来背对着他。
江南的细柳微风,将春光渲染到极致。久经沙场的男人,在这样的春光里,也难得倦怠下来。他纵容张琼,是因为需要有人打破士族的特权,并非没有底线。
他摸了摸手上那个陈年的麂皮护腕,沉声道:“滚回去!没朕的命令,不准出家门半步。”
张琼不想被关禁闭,但更不想死。他生怕再呆下去,二表兄真的会弄死他,慌忙行个大礼,连滚带爬地走了。
侍卫走到凉亭外面,抱拳行礼:“陛下,未央居的主事到了假山下面,说不知圣驾在此,有失远迎。不知陛下有何安排,听凭差遣。”
“让她回去。”
“是。”
侍卫下山之后,将四个字原封不动地传达。
刘八娘望了一眼山顶,再望一眼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心道这位陛下真是奇怪。跑到风月之地,不要听曲的陪酒的,难道是上去看风景?未央居的风景还能比过宫内的华林园,城北的乐游苑?不过她也只能在心里腹诽,陛下行事,哪有她置喙的余地。
这位陛下可不是前朝那些软绵绵的君王,他这些年南征北战立下的军功,怕是南渡以来绝无仅有的,堪称战神。
刘八娘倒是好奇陛下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如传闻中一般可怕,但也不敢主动去招惹他。
既然陛下不需要,她还是回去补觉吧。未央居是主做夜间生意的,若不是刚才张公子在海晏院大闹,这会儿她还在会周公呢。之后除非火烧未央居,她也不会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