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于禁偷偷打开城门,董茶那率大军入樊城,顷刻间便控制住了城中局势。 守成魏军还在睡梦中,便被冲入帐中的蜀军擒获了。 这其中,并非没有反抗。 譬如满宠,便率本部兵马,朝着将军府拼杀而来,在他看来,一定是城中有胆小怕死的内应,与城外无当飞军里应外合。 只要将于禁救出来,他振臂一呼之下,樊城内乱,亦可平息。 然而... 满宠一路浴血拼杀至将军府,看着在无当飞军中簇拥的于禁,他破防了! 他一心想要拯救的人,想要他力挽狂澜的人,原来才是那个胆小怕死的内应。 满宠当即破口大骂! “于文则,你居然投降蛮军?你可对得起大王信重?君侯一生威名,毁于一旦了,你难道不知?” 他满宠便是做梦,也想不到,于文则会投降。 怎敢投降? 樊城还有万余人,守城还有希望的! 魏王不可能放弃樊城这重要之地的。 我等还未死战,伱这个领军主帅,怎么先降了? “鼠辈,怎配封侯之位,懦夫!我呸!大王当真是看错人了!我满宠亦是错看人了。” 被满宠怒骂一声,于禁先还有羞愧之色,但当这满宠喋喋不休的怒骂,于禁恼羞成怒,双目当即赤红起来! 难道我不知道我声名狼藉了吗? 但我于禁,难道还有其他选择? 不归降,便只有死路一条! 不归降,这城中军民,皆要与我一死。 守在樊城死了,这死法太窝囊了! 又有什么意义? “满伯宁,你现在投降,尚可活命,我知你乃忠心事主之辈,或可回魏王麾下,莫要自误了。” 与满宠这段时间的相处,于禁心中对他的感官好了不少。 我于禁做不了忠臣,声名必定狼藉,你满宠对魏王的忠心可鉴,把你送回去,也算是对魏王还恩了。 “吾受魏王厚恩,岂肯屈节于人!” 满宠凶狠的看向于禁,大声吼道:“来啊!于文则,敢杀我否?” 董茶那在一边看戏不嫌事大,他笑着看向于禁,说道:“君侯,如何?可有兴趣杀此人?” 杀满宠? 于禁心中抗拒。 “此人性命,便交由将军决断了。” “哼!” 董茶那冷哼一声,他提着大砍刀走向满宠。 “你算是个好汉,不过...我董茶那最喜欢杀的,也是好汉!” 相比较软蛋于禁,这满宠虽然武艺不强,但忠贞之心,倒是日月可鉴。 “便给你个体面的死法!” 董茶那挥动手上大砍刀,朝着满宠而去。 “杀!” 满宠大吼一声,脸上的皮肉震动,以平生最大的力气,吼出一声来为自己壮胆提气。 铛铛铛~ 两者短兵相接。 董茶那刀刀用尽全力,满宠虽是哀兵,但武艺却不是只靠拼命就能弥补的,只不到三个回合。 只听见‘噗’的一声,伴随满宠的惨叫声。 满宠的头颅便被董茶那斩下来了。 望着满宠头颅眼中的不甘之色,董茶那对左右说道:“这满宠虽武艺不怎样,但颇有勇气,将此人好生安葬。” 言罢,转头走向于禁。 “识时务者为俊杰,君侯,你放心,殿下的允诺,是不会变的。” 于禁面色阴沉,此刻只能点头了。 他看着尸首分离的满宠,再看看周围魏军望着自己的鄙夷眼神。 于禁心中难受,那一道道眼神,宛如一道道利刃攻击一般,朝着他心口猛扎。 他成过街老鼠了。 若再次选择,他是愿意成为地上尸首分离的满宠,还是愿意成为现在的自己? 不知道... 便是于禁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 南阳。 新野。 刘禅置宴接待南阳士族。 并通过文赋、军略、君子六艺等考校,遴选了十位俊才,充入讲武堂。 更是招纳了三十余位才俊,召为讲武义从。 更有不少南阳士族代表,如韩繇、宗惠叔等,充入刘禅帐中,为幕僚参军。 总之... 今日置宴,刘禅在自己身边给了南阳士族一个位置。 而同样的,南阳士族也投桃报李。 南阳郡内各城,除一二位被魏军重兵把守的,其他的都献城出降,斩魏军县令、守将,以迎蜀军。 糜旸在南阳的剿匪工作,有南阳士族的援手,原本停滞的事宜,一下子便进展颇多,过程顺遂起来了。 回到新野城府衙后院,便是刘禅,他此刻心中亦是感慨。 “得这南阳士族襄助,当真是如鱼得水啊!” 他刘禅毕竟是外来人,以这个时代的组织能力,你想要直接动员底层百姓,那难度是极大的。 想要在南阳这种士族盘根错节的地方编户齐民,丈量土地,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即便是有可能,这要付出的代价,亦不是刘禅能够承受,或者说是愿意承受的。 刘禅能够在南中推行,那还是南中豪酋的战斗力不强,血腥镇压之下,还是可以搞一搞的。 况且豪酋组织百姓的手法还是比较粗狂的,要对付起来,也相对容易。 而南阳这些士卒战斗力不俗,且在汉中王幕府之中,亦有不少南阳出身官吏,直接在南阳把他们老家给掏了,恐怕蜀汉君臣离心,便在不久时了。 这些士族子弟愿意跟着他刘禅,便是想要得到好处的。 好处不给,反而要掘我士族之根? 谁还会跟你? 而且南阳士族,与南中豪酋的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啊! 南中豪酋手底下顶多只有些部曲奴隶,而南阳士族不仅手底下有庄卫部曲,更有一张利嘴,会煽动人心。 若引得南阳士族仇怨不满,他刘禅岂能在南阳扎下根来? “有南阳士族襄助,看来这南阳的局势,便被郎君牢牢掌控在手了。” 关银屏看向刘禅,此刻眼睛眯成月牙儿。 方才南阳士族中,有士族愿送女为刘禅妻妾,以示恭顺,却是被刘禅以大业未成,不可骄纵的借口搪塞过去了。 关银屏在后面看着,便以为刘禅是因为她的原因才拒绝的。 此刻心里面就像是喝了蜜一般,可甜了。 “南阳士族如今愿意助我,乃是我等在南阳取得了优势,但若是魏军得到优势,那他们又会毫不客气的,将我们丢弃,转而投靠魏王曹孟德。” 这些士族,都是利益动物。 曹操占据南阳之时,亦是有不少南阳子弟去许都为官。 刘禅开办诗会雅集,也有南阳士子前来效命。 谁赢他们帮谁。 至于忠心? 对于这些士族说忠心,那就是侮辱了忠心这个名词! 士族无忠心。 好消息是,士子还是可以培养出忠心来的。 今日招纳入内那些南阳才俊子弟,其中还是有不少可塑之才的。 洗洗脑,为我刘禅的大业奔走效命,为蜀汉大业添砖加瓦,这还是可以的。 “徐晃率大军已在叶县,恐不日便要攻伐宛城,挡住这此番魏军攻势,这南阳,才算是真正的被我等掌握在手。” 关银屏轻轻点头。 “只要有郎君在,便是魏王亲至,我看都不是对手!” 这段时间跟随刘禅,关银屏从身体到精神,都已经是服从刘禅了。 我还真不是无敌的。 刘禅摇了摇头。 前面能够取胜,不过是有历史视野,加上真的有一些天命的成分在里面。 后面的路,便是刘禅不知道的了。 要想取胜,走出一条路来,便真得看本事了。 “还是歇息歇息罢。” 刘禅躺坐在主位之上,拿起案牍上的兵书,仔细端详起来。 关银屏则是很是自觉,马上跪坐在刘禅身后,纤手微动,帮刘禅揉肩捶背,舒缓身心。 刘禅顺势倒在关银屏怀中,枕在美人腿上,那触感非同一般。 今日与那些南阳士族的人置宴饮酒,也是废了不少脑细胞的,加之这酒一杯一杯的喝下去,脑子晕晕沉沉的,也算是有工伤了。 不过... 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今在帐中,便好好歇息一番。 醉卧美人膝,红袖添香,他刘禅已经是办到了。 至于醒掌天下权,还在奴隶当中。 只可惜,想要闲适过活,对于刘禅而言,那还是一个奢望。 这不... 在大帐之外,‘电灯泡’费祎的声音已经是响起来了。 “殿下,樊城急报。” 樊城... 刘禅估摸着时间,这才第三日,莫非已经有成果了? 是阿会喃太勇猛,还是那于文则太不堪? 刘禅从关银屏怀中起身。 “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又得干正事去咯。” 关银屏嘟着嘴,眼中也升起些许不满之色。 哼! 好不容易能与公子独处,这还没按摩一刻钟,便又有人来搅扰了。 关银屏现在发现,她是越来越喜欢伺候刘禅了。 给郎君揉肩捶背。 谁也别跟我抢! 即便是心中不满,关银屏也只得起身,站在刘禅身后。 “进来吧。” 费祎低头入帐,无视关银屏稍有怒气,埋怨的眼神,只是将奏报递到刘禅面前。 事情办完,费祎赶忙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殿下,属下还有事,便不久留了。” “你先别走。” “诺。” 费祎只好硬着头皮再帐中候着。 打开奏报,观这奏报中的内容,刘禅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来了。 “不错,阿会喃算是给我长脸了,还有这徐子明,又立大功了。” 费祎见刘禅满脸是笑,便知晓这奏报的内容了。 “樊城三日便攻下了?” 刘禅轻轻点头,说道:“于文则投降了。” 投降了? 费祎长大嘴巴,心中有些震惊。 便是关银屏,脸上亦是有不可置信之色。 投降了? “那于禁可是与父亲一般的英雄,居然会怕死?” 于文则可是魏王曹操麾下,不次于曹仁的大将。 如此有声望的主将,居然真的投降了。 关银屏一脸佩服的看向刘禅。 “之前殿下与我说那于文则在绝境之中必会投降,我当时还反驳了,如今看来,是殿下有识人之明,费祎服了!” 似于禁这种英雄,殿下在几日之前便说他会投降。 当时帐中众人,没有一个赞同刘禅的。 都认为攻伐樊城,乃是一场硬仗。 若如此简单便能够攻下樊城,前将军关羽也不至于一直围而不攻。 只能说... 这于文则实在是徒有虚名,不过如此! “郎君当真神机妙算!” 关银屏看向刘禅,眼中春思荡漾,眼中更是水波泛起,在不知名的幽深山谷中,更是流水潺潺起来了。 “今日,阿会喃便会带着于禁过来拜见。” 阿会喃立功心切,刘禅心中已知,至于于禁如何安排。 那自然是安排在身边了。 让他领军上前,刘禅现在还不放心。 尤其如今南阳是在对魏军作战的情况下。 “败军之将,有何好看的?还是降将,哼!” 对于怕死的于禁,关银屏心中满是不屑。 “于禁投诚,我等自要善待,对这些降将加以重用,待魏国势弱,来降我者,必定络绎不绝。” 只要取得战略领先,又有收降重用的榜样在,日后刘禅要攻城,恐怕不会经常遇到坚城死守的敌将了。 他老爹汉中王刘备有仁义之名。 他刘公嗣自然也要有仁义之名。 争天下,靠的便是人心,靠的便是名望! “文伟,你去准备上好的酒菜,我要设宴招待于文则。” “诺!” 费祎知晓刘禅心思,马上便去准备了。 .... 新野城外。 阿会喃与于禁皆是骑着战马,此刻停在新野城外。 阿会喃此刻心中激动。 时隔多日,终于又要再见殿下了。 尤其是方才还打了个漂亮仗,他这个无当飞军的主将之位,应该是可以坐稳固了。 樊城已下,那他手上的无当飞军,便可调往前线了罢? 与魏国猛将搏杀,扬他阿会喃之名,便就在眼前! 与阿会喃壮志踌躇不同,于禁则是阴沉着脸,眉头时不时的皱起来。 这汉中王太子,当真会重用他这个降将? 自他投降之后,身边的人,不管是魏军,还是无当飞军,看他的眼神里面都充满着鄙夷。 殿下或许也如这些人一般,认为我于文则是贪生怕死之辈罢? 但... 人想要活着,这不是很正常吗? 在樊城那种情况下,即便是他再坚守,又有什么意义? 这些一脸鄙夷看向他的人,难道不想一下,若他于禁不投降,尔等性命能保否? 他于禁是救了数万人的性命! 他不是懦夫! 可...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明白呢? “前方便是新野了。” 阿会喃看向自己的‘战利品’,脸上的笑容是不加掩饰的。 于禁轻轻点头,但后背、额头,手心,却是不自觉的开始冒起汗来了。 越走越近。 在护城河吊桥上,昏黄的火把的光芒掩映下,阿会喃见为首之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汉中王太子刘禅。 他赶忙从马上一跃而下,快步走向刘禅,当即在刘禅面前半跪行礼。 “末将阿会喃,参见殿下。” 刘禅上前,将阿会喃搀扶起来,用力的拍了拍其厚实的肩膀。 “三日而下樊城,无当飞军的威名,算是打出来了,你阿会喃的名声,不日将响彻九州!” 阿会喃面色激动,他看向刘禅,说道:“全赖殿下洪福,末将不过是跟随殿下的脚步罢了。” “你的功劳,我心中有数,放心,日后这仗有得你打的。” 与阿会喃叙旧之后,刘禅看向阿会喃身后的于禁。 于禁此刻身披甲胄,壮硕的身板,高大的身躯,无疑显示出为将者的气魄与武力。 只是此刻于禁面色低沉,头上的发丝亦是杂乱,让其看起来有些失意与狼狈。 “君侯,小子刘禅有礼了。” 刘禅上前,先是给于禁行了一礼。 “这如何使得?” 于禁受宠若惊,心中反而是慌乱起来,他连忙上前扶起刘禅。 “败军之将,背主之徒,已无颜示人,焉敢受殿下之礼?” 于禁面有羞愧,根本不敢与刘禅对视。 “君侯谬言了。” 刘禅却是一脸带笑的看向于禁。 “君侯非但不是败军之将、背主之徒,反而是忠臣,是良将!” 于禁苦笑着摇头。 “殿下莫要打趣了,再说下去,于禁便要无地自容了。” 刘禅面色郑重,认真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反而像是真心吐露一般。 “将军不惜自污名声,亦要护数万人性命,岂非有良苦用心?若非君侯受降,樊城中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刘禅的一番话,让于禁眼眶通红,老泪直接是在脸上纵横起来了! 殿下他,懂我啊! 这全天下,还是有懂他于禁的人! 感动! 于禁泪水止不住的流,而刘禅的话语却还没停。 “君侯之前被曹贼蒙蔽,以为那曹孟德乃忠君之辈,故为其征战。如今此幡然醒悟,知晓那孟德非是汉臣,实乃汉贼,拨乱反正,乃顺义潮流,非但不是背主,反而是忠于陛下,忠于我大汉,君侯何须要自责?” 刘禅抓起于禁的手,轻轻的拍着其手背,说道:“君侯的忠心,君侯的苦心,禅知知矣。” “殿下啊!” 于禁当即跪伏下去,抱着刘禅的腿失声痛苦起来。 这一日受到的委屈,这一日受到的白眼,似乎都是值得的。 殿下他懂我! 殿下他真没食言! 刘禅亦是伏下身子,他看着涕泗横流的于禁,说道:“若君侯立下大功,所有的流言蜚语,皆会散去,而在我刘公嗣麾下,自有你立功的机会!” 在一路上来,于禁已经是知晓了这一个月来襄樊、南阳的战局变幻。 水淹七军、偷袭宛城、攻拔新野、埋伏文聘... 这些事情,与面前的这位少年,有脱不开的关系。 跟着殿下,我于禁未尝不可如那西下的太阳,重新东升出来! 他将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在刘禅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得殿下如此看重,如此宽慰,于禁日后,便只能以死相报了,殿下放心,我于禁是忠是奸,是小人懦夫,还是英雄,日后,自然会让天下人看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