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丘伯本是同毛亨于堂内辩及天论之说,待论罢出门,远远便见天边有云海汹汹。
神思瞬时开阔清畅,浮丘伯正要询问毛亨餔食喜好,谁知毛亨却微微抬首,示意他朝东侧瞧去。浮丘伯顺势将目光移至东侧,视线刚一落定,便见荀子自人群中负气而出。
心中隐觉不安,浮丘伯忙与毛亨道别,继而上前寻了位同窗详询,待理清来龙去脉,方快步追上恩师步伐,出声时未免已有些气息微喘:“先生!”
荀子成功顿住步伐,心中早已将其用意猜得清楚。
只见他回身来望,并赶在浮丘伯开口求情之前,摆手示意其无需多言。浮丘伯忍不住眉头紧蹙,荀子见状不由叹息出声道:“修身养性,乃治国平天下之根基所在。”
浮丘伯闻声微怔,荀子继续开口提点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崔元秉性资质皆乃上品,然脾性焦躁,今后若要侍奉君主,岂不因此吃亏?”
这是自己送与他的第一堂课,就看他能不能体会师者的苦心了。
浮丘伯将荀子所言在心中回味良久,脑中不由回忆起自己与崔元交往中的点滴旧事,他从来只觉对方周到细致、温润有礼,师长却能透过表面,直视崔元内里。也即是说,荀子是在用自己的方法来锻炼崔元心性,毕竟君子处变不惊,不该如此轻易便将弱点暴露于人前。
这是兵家大忌,也是侍君之道的大忌。
思虑清晰后,浮丘伯不由拱手作揖道:“先生睿智,学生受教了。”
见浮丘伯似有改进,荀子话锋一转,侧面点拨道:“刚直鲁钝、宁折不屈,为师最为担忧的,实为丘伯之性。”
浮丘伯听出师长的弦外之音,停顿片刻,方含笑回声道:“能得师长评语,实乃学生之万幸,只是学生年岁渐长,心性早已难更。”
也罢,终究是不为所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本没什么不对。
思及此处,荀子不再多费口舌,直接叹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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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沉,天边仅余一道菲薄天光。
感受到身周的料峭寒风,崔元推开静室的门板,房门开合的瞬间,恰有几片花瓣自屋檐细碎坠下。崔元先是取火燃起豆灯,进而借着灯火萤光,仔细观察起静室的布局。
室内除却正中央三只整齐排列的蒲团外,便只剩一堆原始形态的木柴挤在靠窗角落里。
这屋子俨然已有些年岁,木制门板在春风的猛烈扫拂下,不时发出几道吱呀声响。寒风顺着门缝与窗檐纷纷溢进室内,崔元拢紧衣袍,继而乖觉跪立于蒲团之上,默默静思己过。
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崔元都已有些昏昏欲睡,正当此时,门板却自身后被人猛地推开。夜风夹带着初泻的雨雾顷刻涌入,崔元心中一惊,直接回身朝门口望去。
雨雾沾湿了来人的青色衣袍,就连俊白如玉的面容上,都黏着几许凌乱的发丝,可就算如此,对方却仍无半分拮据落魄之态,稳稳合上房门后,便阔步跪立于崔元身侧。
崔元揪起的心脏逐渐回落,视线却仍旧凝在对方笔直挺拔的身影上,“韩兄缘何至此?”
韩非闻声,只阖眸轻声道:“崔兄……因我受罚,非合该……一道静闭……才是。”
崔元摇头笑笑,“今日本就是崔某太过莽撞,师长赐罚也是情理之中,韩兄无需自责。”
相反的,荀子赐罚倒还变相提醒了他,如此轻易便被旁人勾起愤怒的情绪,无论是在今后的官场还是战场,都是极危险的事情。他若要实现心中所想,这些毛病自是要尽早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