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在府中摆好了筵席,为出狱的高固等人接风。李晟坐了首座,韩综坐了下首,柳氏陪坐在韩综身边。高固赵射相对而坐。这样的场合,冯妙妙一个教坊女子,本想回避。
李晟招了招手。“今儿是庆功宴,有席位的都是有功能之人,冯小娘子,自然是坐得的。”
李晟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笑着点头。冯妙妙的性子素来不是个扭捏的,也就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能急人之难,解人之困,不惧豪强,不畏权贵,虽千万人吾往矣,如此便是豪杰。高固高小郎君,赵射赵小郎君,二位豪杰,某敬二位一杯。”宴席一开,李晟举杯敬酒。
高固和赵射连忙起身一饮而尽。
高固随即倒了一杯酒,双手端起,躬身向李晟敬酒。“郡王谬赞,末将实不敢当,末将只不过尽本分而已。都说侠以武犯禁,末将此番所为,还是莽撞了些,不但触犯朝廷律法,还令郡王为难,郡王自是豁达之人,不与末将计较,但末将不能不感愧于心,末将且敬郡王一杯,还望郡王恕罪。”
一旁的家将已经将李晟的酒杯满上了。李晟却是看也不看一眼。“酒可以喝,但是话要先说清楚。高校尉,你说,侠以武犯禁?”
高固懵了。
李晟步步紧逼。“你说要某恕你的罪,你有何罪?”
高固说不出话来。
李晟大怒。“侠以武犯禁,好一个侠以武犯禁!”
李晟目光灼然,言语铿锵。“如今的长安城,权贵犯法,如同儿戏,无人过问,到了小民犯法,哪怕是小错小犯,立刻就有了律法森严,有法必究,执法从严。如此朝廷,如此天下,要是再没有侠义之人路见不平,一怒而起,血溅五步。那这天下的所谓豪强权贵,没了顾忌,没了惧怕,就只有无法无天了。高固,不要说什么侠以武犯禁,你们根本没有错,赔什么罪?你们今日所做,就是某年轻时想做没有做到的,正是我辈楷模。”
李晟一段话,触动了冯妙妙的心事,她想起了任福娘,在行歌楼的院子里,四位小娘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生生地被郭稼欺负。如果那一天,有高固那样的侠义之士一怒而起,是不是任福娘已经和徐三在一起了呢?这样的场合,她一个小小女子,本不应该说话,但是,冯妙妙顾不了那么多了。
“天下之人,莫不有缓急穷厄。便是圣贤都有困穷之日,何况是我等这些普通人。普通人困穷无助,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谁来解救我们呢?盼着有那豪杰侠客之士,不计生死,不论得失,慨然出手,不过是绝望之中的最后一点希望罢了。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诛矣。班固一句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名为守法,不过是谄媚迎上,媚君求宠。诛尽天下豪杰侠客,灭的是我等普通人,我们老百姓的最后一条活路。”
冯妙妙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因为这话说得太大胆了,一个小小的教坊歌姬,居然敢骂班固杀人诛心,要是传出去,会被朝野那些文人士子给喷死。
李晟赶紧截过了话头。“圣贤又如何?太史公有云,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天下不平事何其太多,天下之人困于穷途者又何其太多。这世间,做得对的你就理直气壮,不要自己给自己上一具枷锁。腐儒们的鬼话,你若是信了,你就是傻子。”
【附】
班固和司马迁之间的争论。班固认为,豪侠们不守国法,专门干违法乱纪的事,给为政者添乱,应该毫不留情的诛杀。司马迁举了一大堆例子,从前虞舜也曾被困于井底粮仓,伊尹当过厨师,傅说当过泥水匠,姜太公也曾受困于棘津,管仲遭到过囚禁,百里奚曾经喂过牛,孔子断过粮。这样的圣贤人物,都遭遇过灾难,何况是那些普通人呢?他们所遭受的灾祸又如何能说得完呢。既然大部人都会有一时的困难,举目无亲,没有人来帮助你,来救你。你能怎么办呢?你只能祈求这个世界有侠客,尤其是普通老百姓,被权贵欺压,法律管不了,官府助纣为虐,这个时候,老百姓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些大侠身上。
所以侠客,就是芸芸众生最后的一点希望,最后的一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