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芳和独孤朔摸着天朦胧亮出了营州城,一路南下往平州方向去了,沿途契丹八部集聚金戈铁马,大军浩浩荡荡,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而下。 独孤朔沿路搜寻出裴、徐二人所留记号,乃是他们几人之间的,竟然未用内卫司通用记号,独孤朔心中暗道,裴、徐二人也是聪明了一回。再说裴策与徐胃两人趁乱出了营州城,一路直奔了大军营地,终是慢了一步,待两人到大军驻地求见时,看守营地的兵士告诉二人,大军收到了曹仁师的调兵命令,要宗怀昌即刻率大军往营州与之汇合,合并一处直扑契丹部族巢穴,来晚就会“军将皆斩,兵不叙勋”,宗怀昌接令后急率大军经由西硖山往营州去了。 二人听罢,亮出内卫腰牌,将营州之事据实以告,镇守营地的将士随即发了哨探往西硖山黄章谷去探取消息。 却说契丹骑兵行事果断迅速,眼见宗怀昌大军随即进入黄獐谷,当下旧计重施,蜂拥而起,直杀过来,宗怀昌既觉上当受埋伏,随即全兵回击,可惜步兵远远不足以阻挡骑兵,大军惨败,活着逃出去的些许兵士也急急溃逃檀州。 探子半日来报,宗怀昌大军皆数被歼,只有少数溃兵活着出来,无奈守营兵将只得拔营往檀州撤退,裴、徐两人则拨马调转复往营州去了,行至半道,却见远处烟尘四起,契丹前锋大军摇旗而来。 两人无奈,只得原路折返,沿途留下他们几个人之间的记号。 话说裴、徐两人随军退守檀州,隔了两日,仍旧不见独孤朔踪迹。一时心间焦急万分,却不敢贸然去寻,一则契丹大军很快将围困檀州,另一则万一相互错过,又是一番折腾,至傍晚时,契丹大军已然围困上来,两人只得辞别了一众将士,星夜往平州去了。 独孤朔暗中循着裴徐两人沿途留下的记号,直奔了檀州。期间晏清芳也是格外小心仔细,却始终未见内卫记号,遂心生疑虑,向着独孤朔问道:“朔儿,真是奇怪,何故一路不见裴徐两人留记号?”独孤朔听了,心中一阵窃喜,却也故作疑惑,思虑着说道:“他们当时千难万险才得脱身往大军之中报信,一路上走的急切,怕是误了,所以没有留下记号!” 晏清芳又问道:“也许你说的在理,合该到了军中报信之后也要留下记号,好让你有迹可循,却也没有,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独孤朔听了,细细看了晏清芳一眼,缓缓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当日契丹大军在黄章谷伏击了宗怀昌大军,随即挥兵南下,裴策他们该是与留守营地的兵士一同撤往檀州的,应该沿途留了记号,或许被契丹大军破坏了也说不准!” 晏清芳听了,朝着独孤朔看了看,拨马便走,边走边道:“朔儿,且不论他们二人是否留有记号,眼下要紧的是赶回神都去,面见陛下,将一切如实奏报,好让朝廷有所准备!” 独孤朔道:“师父所言,也是徒儿心中所想,确实是当务之急,我们须绕开檀州,直奔平州,待换取了马匹,一路往神都去!”晏清芳听了,点头应允,当下无话,两人快马加鞭,直奔着平州去了。到了平州驿馆,独孤朔发现了裴徐两人所留记号,因怕晏清芳起疑心,遂不言说,暗中抹去了痕迹,只待吃饱喝足之后,换乘了马匹,暗中又留下记号,两人便直往幽州方向去了。 当日无话,两人一路疾驰,至入夜时分,到了幽州驿馆。 因有了前番被劫杀之事,两人担心一夜,又恐那些黑衣杀手乘夜来袭扰,好在一夜平顺,当下无事,只等天亮,吃过之后,换乘了马匹一路奔出了幽州地界。 独孤朔忽地勒住马,拨转马头,向着晏清芳说道:“师父,前路已过了幽州地界,便算是安稳了,沿途驿馆都有暗卫操持,一路畅通,待到了神都,可将营州之事奏明陛下了!”晏清芳听了,似乎独孤朔话里话外的意思要她一人去往神都,遂问道:“何故你不随为师同去了吗?” 独孤朔道:“师父明鉴,虽说营州之事已毕,却是裴徐二人生死不明,再者李曾的尸身还留在幽州驿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抛下他们仨人随你同去,待师父先走,我回身找齐了裴徐两人,带上李掌使的尸身,便速速赶回!”独孤朔说着,从怀间取出奏折,递给了晏清芳,又说道:“营州之事我昨夜书了奏折,待师父看了,若是无疑可直呈圣驾!”晏清芳接过奏折扫看了一眼,略略点头,顿了顿道:“朔儿说的也在理,此番外事,内卫又折损一将,合该将逝者尸身带回去,以安抚家眷,朔儿想的周全,眼下诸事,皆不能耽搁的,就依着你的意思去办,切记要时时谨慎,万事小心为尚!”说罢,两人不觉感慨一番。 当下话别过,晏清芳催马往西去,独孤朔拨马往东走。 独孤朔马不停蹄,一路直奔了幽州,沿着记号,三人当下见了面。 独孤朔将遇见晏清芳一事前后一并说了,也独隐下柳凌微一事不说。裴徐两人听了觉得独孤朔所做在理,原是裴徐二人也觉察内出似乎卫之中有人参与了营州谋反,眼前可能已然被人时刻盯着,故将内卫通用的记号弃之不用,反而用了他们几个人之间的记号,说到此处,三人又细细分辨着商议谋划了一番。 至夜半时分,三人换上夜行衣,同时出了客栈,摘下銮铃,拨马朝着三个方向奔去,直跑出四五十里路程才隐匿藏身,以待摆脱追踪。 天亮时三人乔装好了,汇合在平州城外。 独孤朔率先说道:“昨夜出了客栈,果真有两个黑衣人追了一路,好在天亮之时甩脱了,看来我们确实被人跟踪了,该是早在我们当日从幽州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 裴策说道:“不曾有人追踪我俩,该是咱们走的急,又分散了,他们未料的如此,一时间人手不够所致!” 徐胃道:“裴兄言之有理!”独孤朔听了,若有所思,也点头同意。 裴策又说道:“独孤兄可能推断出他们是什么人?何故要暗中跟着我们!” 被裴策一问,独孤朔脑海中忽地闪过那夜柳凌微等人所言,当下推测出跟踪之人很可能是春秋道的人,该是受了柳凌微等人的指使,这便使他心中稍稍松懈了些,却也装作不知,摇了摇头。 三人拨马往平州城中去了,走着走着,独孤朔忽然说道:“两位兄弟先我入的内卫,可曾听过春秋道之事之人?”裴徐两人被独孤朔这一问问的呆住了,只惊诧的两人齐声说道:“独孤兄如何晓得春秋道之事?” 独孤朔思虑着,却不回答,又问道:“陛下设立神都卫是否就是因为春秋道?或者说建立内卫就是为了覆灭春秋道?”就是这一问,裴徐二人突地拨转马匹挡在独孤朔面前,直勾勾地盯着绕了数圈。 “这些朝廷机要之事我等也才听过些皮毛,朝中知晓此事的多半非死即残,知晓此事还活着的也是讳疾忌医讳莫如深,何故你突然提将出这些来,莫不是营州牵连的乃是春秋道的人?”徐胃盯着独孤朔,越发诧异地问道。 “不可能,十五年前春秋道就被覆灭了,那时候陛下也还是皇后,长孙一脉的关陇士族把持朝政,暗中培植春秋道势力,妄图反对武后干政,大肆屠戮武后的支持者拥护者,武后为了清除一切障碍,暗中命上官婉儿建立暗卫,也就是神都内卫的前身,以此对抗春秋道,至武皇登基时,春秋道早已不复存在了,怎么可能还牵扯在营州谋反之事中了,绝不可能!”裴策斩钉截铁地说道。 “万一是真的了!”独孤朔看着两人说道,两人只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独孤朔又道:“普天之下还有何事是不可能的发生的,父子相争、兄弟相残、弑子篡位都是历史见证了的,何足一个区区的春秋道想要苟延存活尚不是易事吗?”两人听了独孤朔所言,心间慌乱起来。裴策抢先说道。“独孤兄切不可信口开河,陛下行事周全,往事不可再提将了!” 独孤朔看了看两人,笑道:“罢了罢了,往事不提也罢,两位兄弟只当我是胡话了!”裴徐听了,相互一看,只半晌不语,以为独孤朔忽地从何处听说了这一节,胡言乱语的而已。 独孤朔不管两人如何神态,直拨马往前去,两人急急跟上,少不得一番盘问,独孤朔故意卖个关子不言语。 “按理说营州的暗卫被杀了,平州和檀州的暗卫和鸽房应该还在,我们想要查出内卫之中到底是谁参与了谋反,须从营州暗卫处着手,眼下须的找到平檀两处暗卫!”独孤朔说着,裴徐两人听来言之有理,三人遂往平州城中去寻。 内卫设立之处是为监察百官,监理百姓,收集坊间言语声音,故在各道、州也设立了暗卫,各处暗卫不受各道管辖,直接受命于内卫司左司外卫司,由左司统领武庚纪全权执掌,直命御前和大统领晏清芳。 暗卫往往以商掩护,设在道州热闹街市里,内有暗室、秘道和鸽房,用于存放和传递消息,外有特殊纹理的旗子,独孤朔因早年跟着武庚纪去过一些道州,见到武庚纪故意去此类地方消遣过,遂将那些图案样貌记在心上。 三人在城中各处摸索探寻了数日,未料在刺史衙门街对面找到了一面相似的旗子,乃是一家瓷器铺子,三人仔细盯了两日,稀疏有人来往,三人便想从此间着手,当下直奔了过去。 “我们都知道暗卫直接听命于武庚纪,暗卫当然也知道,若是我们贸然进去,即使亮明了身份,我们也没有法子问东问西,若是此处的暗卫也与营州之事相互勾连,我们岂不是羊入虎口!”被徐胃这么一说,三人登时止了脚步,反身回。 三人商议一番,决定暗夜潜入。 三人回到客栈,一番吃食,直到夜半,乔装好了,借着夜色从瓷器铺子潜入进去,四下寻摸了一番,毫无所获,正欲离去,却见屋中忽地亮起灯来,一个魁梧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随即一个雄浑的声音说道:“哪路的朋友,既然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就走,也太不厚道了!”三人一惊,忙将手握在刀柄之上,那人慢悠悠地走进来,坐到椅子上,油灯的光亮缓缓扩大到将三人围住。 那人接着又道:“也不过是间瓷器铺子,值不得几个银钱,三位当真是英雄,可往对面的刺史衙门去一遭,我这小家小业的,不值当三位消遣!”待说罢了,左右挥一挥手,四下窜出五六个手持长刀的汉子,将三人团团围住。 独孤朔冷笑一声说道:“店家门外的旗子好生惹人,我等摸进来寻个朋友!”那人一听独孤朔说了旗子两字,登时从椅子上立了起来,眯着眼问道:“三位是什么人?如何知道问店外的旗子?”独孤朔听了,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把握,遂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扯下面巾,将腰牌握在手中,欲示将出来,那人见独孤朔摘下面巾,却抢先急急揖手说道:“卑职陈无极,见过独孤统领!”这一举动倒让三人有些不解了,那一众人听了大汉之言,齐齐放下长刀,各自退去了。 独孤朔尽力稳了稳身子,略有诧异地笑脸道:“陈大人识得我?”独孤朔说着,裴徐二人一并扯下面巾,立在身后。 陈无极道:“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陈无极说着,胡乱将桌上的书、纸灯一应卷将起来,囫囵地让人送到后屋去了,独孤朔瞥了一眼,隐隐似乎有数张人脸画像。陈无极接着说道:“几年前卑职在武大人府中见过,当时武大人府中管家远远地将您指给我看,卑职不才,有过目不忘的记忆,但凡见过一眼,就能记住!”独孤朔听了,笑了笑,指着身后的裴、徐二人说道:“这位是右司副统领裴策、这位是左司徐胃!”陈无极见了,忙又揖手说道:“素闻裴大人威名,今日得见,果真是名副其实!”裴策说道:“陈大人过誉了!” 陈无极忙收拾去桌子来,请众人坐了,独孤朔看着热情的陈无极,又寒暄了几句才入正题道:“陈大人率暗卫守在在苦寒之地着实不易,近来陛下时时念及檀州、平州之地暗卫,要我等随晏清芳大统领来此间看看,我等被来俊臣之事有所耽搁,晏统领先我等一步到了营州,眼下契丹叛乱,我们一时断了音讯,想着寻了此处的暗卫,讨些消息也好!” 陈无极听了,稍稍一顿,略有结巴地说道:“内卫司里有关暗卫的条规诸位大人应该清楚,我等暗卫虽然品阶低下,却直面武统领和晏统领,实在无法与诸位大人言禀,还请诸位大人见谅!”说着,往后退了两步,长揖拜了一拜。 “陈大人误会了,适才所言并非要陈大人向我等回禀什么,我等与晏统领断了讯音,想问一问晏统领是否来过?她会到哪里落脚?”独孤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无极问道。陈无极不自觉地眼神闪躲一下,忙堆上笑脸,揖手说道:“晏统领不曾来过,早知道她老人家来平州,卑职该是早早到城门口去迎接的,奈何卑职品阶低下……” 裴策听了陈无极之言,坦坦一笑,说道:“陈大人于内卫之忠心,于陛下之忠心,陛下自然是知道的,晏统领心里也是有一本账的,眼下陛下忧心营州之事,晏统领于数日之前便到了营州,我等几人去过营州了,没有晏统领任何消息,我们一路走来,只找到了平州的暗卫,我们怀疑晏统领可能遭遇了不测,想请陈大人指点我等,最好可以直接去营州的暗卫鸽房去看看!” 陈无极听了,长舒一口气说道:“裴大人所言在理,即使晏统领失了音讯,卑职自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三位大人今晚便在此好生歇息吧,赶明儿一早我便引三位大人去营州!” 独孤朔听了裴策话语之间深意,心知陈无极上了套,暗自庆幸陈无极是个头脑简单的糙汉子,遂故作担忧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三人星夜来此,便是心中忧心晏统领安危,怕是迟一刻会多一分危险,若是陈大人念在晏统领的情分上,我等便星夜而去,免得晏统领多受苦!”陈无极听了,以为能多贪恋些功劳,心间思虑着早早见晏清芳了。 当下四人拾掇停当,备了一应物品,出平州、过檀州,一路往营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