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十岁即位,宋仁宗十三岁即位,他有更充足的时间等下去。
范正晒然一笑道:“对于帝王来说,越年轻越是劣势,毕竟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少年帝王能够有所作为,就连普通人家也极少有少年当家的例子。”
赵煦闻言,不由用古怪的眼光看着范正,明明他就是一介少年之身,主次医家变法成功,一篇《少年大宋说》让满朝百官汗颜,如今却主动否定少年。
范正正色道:“少年可以轻狂,然而却不可狂妄,微臣之所以有今天,全赖有一个好父亲,他刻板固执,然而却纵容微臣胡闹弃文从医,他恪守礼法,面对亲上加亲之害的时候,却依然收集案例,为了儿子的邪方不惜和朝野为敌,他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屡次扬言要打断微臣的腿,却一次也没有下手。…………”
范正说着说着,嘴角不由想着远在亳州的父亲,听闻自己应召成为太医的消息,定然会暴跳如雷,一边扬言要打断逆子的腿,一边又读着《少年大宋说》满脸骄傲。
“范知府的确是一个好父亲!”赵煦微微颔首,官宦之家除了苏遁这个病秧子成为太医生保命之外,其他的哪一个不是费尽心机的去当官,怎会容忍弃文从医这种叛逆的行为。
范正话语一转道:“而官家同样也有一个好父亲!”
“父皇!”赵煦闻言一震,眼窝一热,不由想起那个在病榻之上,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的消瘦身影。
“先皇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让太皇太后临朝听政,而非向太后。”范正郑重道。
赵煦顿时默然,他明白范正的意思,仁宗时期,太后刘娥并非仁宗的生母,以至于刘娥一直手握大权,至死未放,而向太后同样不是他的生母,却太皇太后却是他的亲祖母,这就多了一层缓和的关系。
范正继续道:“据医家研究,老者和孙辈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名为隔代亲。”
“隔代亲?”赵煦不解道。
范正点了点头道:“这种现象最常出现在祖辈亲自抚养孙辈长大的家庭中。所谓含饴弄孙是也,据医家研究发现,同样的错误如果发生在儿子身上,和孙子身上,往往会有不一样的责罚,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责罚,这就是隔代亲的表现。”
赵煦微微颔首,曾几何时,他也是经常缠绕在太皇太后身边,然而随着他登基为帝,太皇太后对他的管教越发的严格,再加上他已经到了亲政的年龄,太皇太后却并未还政,这让二人之间的感情越发的疏远。
“你刚才也说过,权力乃是世间最大的毒药,前朝武则天亲生母子尚且如此,就算隔代亲恐怕也不能抵抗权力之毒。”赵煦反问道。
范正点了点头道:“当然,隔代亲虽然抵不了权力的诱惑,但是却给官家提供了亲政的机会,先皇托付太皇太后临朝听政,她的任务之一就是为大宋培养优秀下一代帝王。”
赵煦默默点头,高太后虽然把持朝政,然而对他的教育却极为严格,努力培养于他。
“而且仁宗和官家的所面临的形势不同,仁宗时期,大宋弊端不显,仅仅是腠理之疾,而如今大宋已经积贫积弱,无论是百姓还是开明的官员皆希望出现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领导大宋走向富强,这就是陛下的机会,强行亲政。”范正再次语出惊人道。
“强行亲政!你这是要陷朕于不仁不孝么?”赵煦倒吸一口凉气,震惊的看着范正,这个他可是想都未敢想的计划。
范正却摇头道:“家父屡次怒斥微臣为逆子,要大义灭亲,然而微臣每做出一件壮举,家父心中比谁都高兴,苏遁乃是苏家废材,苏大学士难道真的不在意么,如今苏遁成就法医之名,苏大学士恐怕做梦都会笑醒。微臣和李清照私定终身,李大人恼羞成怒,然而当李清照一首首千古名篇现在李府外道中壁,成为名副其实天下第一才女,李大人难道不为之自傲么?”
赵煦默然,
“作为子孙,你可以叛逆,但是要孝顺,你也可以桀骜不驯,但不能碌碌无为,民间亦如此,皇家更是如此。”范正昂然道。
赵煦若有所思。
“如果官家只会坐享其成,等待太皇太后主动将还政,就算励精图治,也不过是一个守成之君,难以改变大宋现状。”范正说道。
“如果官家英明神武,获得满朝众臣和太皇太后盛赞和支持,主动亲政,方可大有所为,官家认为如今的自己足以胜任帝王么?”
“当然!”
赵煦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他整天夙兴夜寐,一心想着振兴大宋,变法图强,难道还不足以胜任帝王么?
“而微臣高呼变法医家之时,尚有数十名同窗跟随,而如今除了微臣,满朝上下还有谁跟随官家变法。”范正反问道。
“有!有…………。”赵煦想要举出实例反驳,举目四望,却不由遍体生寒,他和太皇太后关系不好,满朝文武皆唯高太后马首是瞻,就连自己的身边的贴身太监,他也不能百分之百确认完全效忠自己。
赵煦心中千转百回,脸上一会气愤不已,一会心灰意冷,一会浮现出不甘的神色。
范正继续道:“当微臣面对太医令巢元封杀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无力,天下医者皆看衰中医院,然而中医院却对症下方,给曲郎中买下开封宅子,向张幼娘许诺培养女医,向吕老承诺养老,用中医院未来的利益,换取三大名医的支持,才一步步破解太医令巢元的封杀。”
赵煦点头,他就是看到范正变法医家有成,这才将其奉为知己。
“而官家并非一无所有,皇位就是官家最大的后手,任何人皆知从龙之功会有多大的利益。只要官家让他们看见到机会,定然会有无数人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站在官家这一边。陛下却将最大的后手弃之不用,你一心只想恢复新法,召回熙宁老臣,然而朝堂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每多一个熙宁老臣,朝堂之上就要有一个重臣失去权势,试问朝堂上下谁愿意失去权势?”范正反问道。
范正之言振聋发聩,赵煦顿时犹如醍醐灌顶,此刻的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如同当初的王安石一样,满朝皆敌。”
“还请范太医教朕!”赵煦诚心请教道。
范正回礼道:“微臣建议官家以史为鉴,以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为榜样,而唐太宗和官家的处境最为类似,陛下更为幸运,不用承受玄武门之变的污点,然而却同样面对分裂的朝堂,而唐太宗却能容下屡次献策杀他的魏征,重用李建成手下的猛将,而陛下若想亲政,必须同样弥合分裂的新旧两党,宣称新法旧法均有失误,应该消除偏见,调和矛盾,本中和而立政。”
赵煦闻言,眉头一皱道:“如此一来就能平息新党旧党之争?”
范正摇头道:“当然不会,然而这却能让官家有机会亲政,你要变成太皇太后的孝顺孙子,变成朝堂所希望的君王,如同仁宗一样仁义,又如同唐太宗一般英明神武,等你亲政之后,你才能一展心中之志。”
“朕明白怎么做了!”
赵煦心中一震,缓缓点头道。
范正心中一叹道:“太皇太后对不起了,这是治疗逆反心理的一剂猛药,你要的理想型的孙子来了。”
正如范正所说,权力是一剂毒药,然而这剂毒药用得好,同样可以药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