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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少年郎

距离王令入职街道司,已过三日。 青州城往东七十里外的山涧,有一处幽静清潭,潭水边枝条摇曳,花草丛生,生机盎然,距离连接东西的要道不过三里,却鲜有人来过这里,除附近的山民外,极少有人出入此地。 潭水边静坐着一个布衣老人手持竹竿,竹竿的另一头吊着鱼线,鱼线挂着鱼钩,鱼钩却无鱼饵,不知这老人是忘了挂饵,还是故意为之,以至于他枯坐了许久,也没有咬钩的迹象,除了几条浮出水面换气的鱼儿外,可谓是毫无动静,偏偏就在他身前不远处,潭水边,就能清晰的看见四条鱼漂浮在水中,就像是在近距离打量着老人一般。 老人的纹丝不动,让他与四周景物融汇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一幅老翁垂钓的山水画卷。 又不知过了多久,老人身后的林地中,忽然多出一行人,他们身穿黑光甲胄,一身遮不住藏不拢的肃杀之气,与静谧山林形成强烈的对比,惊起成片飞鸟跃下枝头,振翅远去。 打头的是一位白发白须的老将军,左脸处有一条自眉骨至嘴角的骇人伤疤,老人左侧立着一名与众不同的少年,同样身披黑甲,倒不是说这个少年皮相有多出类拔萃,反而看上去有些普通,目光有着少年郎独有的清澈明亮,说他与众不同,只是因为其他士卒都是左手持矛,右手按住腰间长刀,唯有他的兵刃,是一柄三尺青锋,藏青色的剑鞘上,没有半点装饰,看着普通却让人移不开目光。 布衣老翁与这一队铁甲士卒,在山林间彼此静默。 这些不速之客就那么站着,没有去打扰老人钓鱼的雅兴,可等着等着,那位老将军嘴角抽了抽,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缓步从队伍当中走出,一步一步走向潭水边的老人,不管他如何靠近,老人都不予理会,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世间一切虚伪的眼眸,始终注视着鱼线落水的位置。 将军来到老人身后,目光从老人的背影,缓缓挪向那根钓竿,然后透过清澈潭水,看见了那个没有饵料的鱼钩,嘴角不由得抽的更厉害了。 他赌气似的,干脆一屁股坐在老人身旁,顺便将头盔按在了地上,这一坐不要紧,原本聚集在水边看热闹的鱼儿们被吓得不轻,慌忙摇曳身姿,游向了别处。 老人不悦道:“原本我今日至少能钓上十三尾鱼,你这一来,我是一条都上不来了,这损失,你得赔。” 同样年迈的老将军,额角青筋猛跳了三下:“你这老东西,休要讹我!分明是自己钓技不行,非要怪到我头上,还想钓十三尾鱼,当真是人越老脸皮越厚,你连鱼饵都没挂,能钓上一尾都是老天爷可怜你,怕你在这荒郊野外的,被自己饿死。” 老人抖了抖手里的鱼竿,嗤笑道:“你是不是赔不起?” “老夫坦荡一生,有何赔不起?但绝不赔给你这讹人的老杂毛!” 老人怒目斜视道:“老匹夫,今日不赔我的鱼,信不信我今天当着你这些军士面,把你扒光了丢进这潭水里?” “你这老杂毛!讹诈不成就想威胁老夫是不是?今日说不得是谁被扒光了扔下去!” 老人有些气恼,朝着老将军发起突袭,只不过并非动手,依旧是动口。 “呸!你个老匹夫,赔我的鱼!” 白发白须的将军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气红上脸,予以还击。 “我呸!你个老杂毛!” “我呸!你个老匹夫!” 士卒们有些懵了,那钓鱼翁虽不知其身份,但那位老将军是什么人,他们再清楚不过,此人便是景国三军统帅,官拜大将军的雷厉川,能与大将军这般对骂,那老人的身份定然不低。 站在林子里的那些士卒何曾见过这一幕?偏偏又不敢流露出表情,强装出一副冷漠表情,有几个心性差的年轻士卒,甚至咬破了舌尖,鲜血直流也要强压住想笑的冲动,生怕一不留神让将军瞥见,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就连那个少年,也不由得紧了紧按压在剑柄上的手掌,目光呆滞的看着这一幕,像是看傻了。 二人自年少相识,初见是在一场由沐王府举办的文会,出身将门世家的雷厉川,打小就不喜欢扎堆在一群袖手空谈的书生当中,本来不愿参加,让老爷子三拳两脚教训了一顿后,还是去了。 那场文会来了许多读书人,无一不是青年俊杰,此外,还有不少应邀而来或不请自来的世家小姐,那些皮相好看又有文采的青年才俊,深受这些养在世家门阀里的姐儿们追捧,其中一位颇有才名的公子哥,更是受到了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 雷厉川见到这副场景,独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闷气撇嘴,表现得极为不屑。 文会是读书人饮酒赋诗或切磋学问的聚会,才子们自然免不了要吟诗作对,卖弄一番底蕴才华,可这关他雷厉川何事?他又不是读书人。 沐王府负责主持文会的澄阳郡主,苦思冥想,正不知该以何为题供众人展现才华,忽闻窗外淅淅淋淋的响动,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她念头一动,来到门口处,端详着院中景色,回身提议,以雨景为题,让大家自由发挥。 在她转身的过程中,目光隐晦的看向了某个角落,稍瞬即逝。 众人闻言,相互结伴向门口涌去,庭院中有一处清潭,潭边山石林立,环绕在旁,院中红黄交错的树叶在秋雨中摇曳晃荡,即便在秋季,王府庭院中依旧飘逸着花香,或黄或白的秋菊,朝开暮落的木槿,如素雅仙子的桂花,清风拂面,裹挟着花香,直叫人觉得凉爽畅快。 才子佳人们见到此等景色欣喜万分,如此美景,正适合赋诗助兴。 为了将文会的氛围推向高潮,澄阳郡主让人叫来了早已等候在小屋里的琴女,女子轻纱遮面,秋水明眸,身姿婀娜,是那种只一眼就能让男子升起怜爱之心的人儿,如白玉般净嫩的手指在拨弄琴弦。 琴声悠扬,犹如潺潺流水般浅吟低唱,独具风韵,搭配着秋雨中的壮丽景色,以及雨滴落入潭水滴答滴答的声响,只让人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梦境当中。 雷厉川不会作诗,懒得凑这个热闹,倒是这曲儿让他觉着还不错,忍不住多看了那个琴女几眼,他倚着桌案先是砸吧一口热茶,紧接着又拿起一块糕点,正要往嘴里塞,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布衣少年,居然比他还光棍,那人正斜躺在凉席上酣睡。 这人竟然比我还嚣张! 只是他有一个疑问,大家都是软垫,为何这人就是个凉席?秋风萧寒,不觉得凉吗? 可当他看到这人的那一身粗制布衫后就想通了,沐王府的文会不看出身,是个有才学的就能参加,心道,这人被安排在那不起眼的角落,想来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只是他如此漫不经心,不怕被王府打出去吗? 实际上他多虑了,此刻所有人都簇拥在门前,压根没人看他俩。 不一会儿,院子里一首首辞藻华美的诗词传入了雷厉川的耳朵里,他虽然不会作诗,但也是读过书的,越听越不舒服。 这些人,要么大肆称赞王府风景秀美,拍王爷和郡主的马匹,要么就是借景喻人,将女子比作花中仙,试图俘获某一位千金小姐的芳心,区别只在于谁的诗词描写的更生动优美一些罢了。 唯有之前那位被众人吹捧的公子,他将院中的景色比作景国,寓意着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的美好。 来自将军府的雷厉川嗤之以鼻,黎民百姓是否安康,岂是他们这些人所能了解的,百姓是否安康,到北境走一遭就全知道了,可惜这些个公子小姐,距离那种人间太过遥远,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黎民苦。 小姐们眼中泛起波澜,唯独澄阳郡主轻蹙眉梢,眼眸中似有一抹悲哀之意划过。 雷厉川撇着嘴,觉得这趟文会来得没意思,下次老头子就算把他打死也不再来这种场合了。 时隔多年,那场诗会上的诗词他大多已经记不得了,但是有一首诗,他至今记得尤为清楚。 雷厉川清晰记得,当那些公子小姐兴致正浓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似是有人抻了个懒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正是那个布衣少年,的的确确是在抻懒腰。 布衣少年一边起身,一边朗声吟诵:“细雨环山秋作画,人卧青奴耳卧潭。琴音落落茶杯暖,不见金戈几人还。” 此情此景,何其讽刺! 众才子感觉自己被人拿鞋打了一记耳光,前面他们刚刚赞颂太平盛世,这一刻就被这人当面削了脸面。 直至此刻,澄阳郡主的脸上才出现一抹不易察觉的欣喜。 少年起身掸了掸衣袖,来到澄阳郡主面前道:“郡主,在下还有事,就先行离去了,勿怪。” 澄阳郡主似是不大愿意让这个少年就此离去,又不好开口挽留,只能问道:“不知文渊有何要事。” 先前她给少年安排了一个上席,但被他以尊卑有别为由拒绝了,只要了一个角落里的清静地方和一张竹席,眼见他要离去,唯恐自己招待不周。 少年挠了挠头:“倒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事情,不过的确是有些紧急,出门前家中的婢子提醒我,归途中买些青菜,以备晚上的吃食,您可能不清楚,傍晚买菜要比早上便宜,可要是去的晚了,就只能买烂菜叶中的烂菜叶了,我见时间差不多了,故而告辞。” 澄阳郡主闻言,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受控制的僵住了,方才少年说自己有事要离去,只是一瞬间,她便猜测出了各种理由,却怎么也没想到真相竟是这么的朴实无华。 琴声戛然而止,场面瞬间安静,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萦绕耳畔。 没人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学子公子们觉得此人简直是有辱斯文,难登大雅之堂。 不等郡主点头,少年已经从人群中挤出门,沿着廊道大步离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雷厉川觉得那个少年在离开时,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不管是方才那首诗还是辞别时的无礼,都让在场众人对这个少年心生不满,只不过这些人似乎是知道少年的身份,即便他们眼中满是愤恨之意,却无一人敢出声呵斥阻拦,就只能眼看着他离开。 这让雷厉川对少年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他暗自记下了这个少年相貌特征,后经多方打听,了解到这个人的过往,更觉得对自己的胃口。 等到二人再见时,一人已在军中的担任偏将,而另一人却还是一身布衣,做了太子府里的一个无官无职的谋士,两人在一起时可以说是王八看绿豆。 时不时就喜欢斗嘴对骂,不熟悉的他们的人,还以为这俩人关系不睦,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清楚,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了,斗嘴只是他们早已养成了习惯罢了。 现如今的两人,皆已举世闻名,却还是如当年那般,喜欢在言语上占对方便宜。 时隔数十年,依旧是那一袭布衣和一身甲胄的二人,此刻正为了几条鱼,你一句一个老杂毛,我一口一个老匹夫,相互朝对方吐口水,场面既诡异又滑稽。 日暮西边。 先前还相互斗嘴吐口水的两个老人,坐在篝火边,各自拿着一根烤得恰到好处的烤鱼,鱼当然是士卒们下水抓上来的,常年出征在外的人,不论抓鱼还是烤鱼都是极擅长的,指望老人那烂到沟子里的钓技,他们今晚全都得饿肚子。 拖这些年轻士卒的福,老人的晚饭才算是有了着落,偏偏他吃得心安理得,好像这本就是将军和士卒们欠他的一样。 故友重逢,往事历历在目,雷厉川看着闷头吃鱼的老人,不自觉地就开始絮叨:“嘿!你别嫌我碎叨,你说你当年干嘛非要躲到那九庵山上去,白白错过一桩好姻缘,沐王爷虽不是亲王,可好歹也是手握兵权的权贵,就那么瞧不上眼?” 雷厉川看了一眼孙启毫,见他对自己的话不理不睬,眼里只有手上那根烤鱼,于是吹了吹胡子继续说道。 “人家澄阳郡主金枝玉叶,哪点配不上你这个穷书生,多少人做梦都难梦到的美事,偏偏就你喜欢与众不同,整日里东躲西藏的,连面都不肯让人家见上一回,现在好了,你俩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硬是熬成两个孤寡老头老太太,干嘛不学学我,喜欢玉瑶抚琴,干脆就娶回家里去,虽然是个妾,但我也没娶妻啊,如今照样儿孙满堂,我有时候回忆起你俩的事,怎么都想不通,你当真就能做到这般无情?” 布衣老人依旧不作任何反应。 雷厉川吹胡子瞪眼,决定下一剂猛药,他拔高嗓门哀叹道:“可怜呐,可怜那澄阳终日以泪洗面,当真是多情女子负心汉啊!” 他话音刚落,布衣老者已经直起身,正当他准备乘胜追击时,坐在篝火旁的老人转过身,朝着身后不远处的年轻人朗声说道。 “孩子,烤鱼功夫不错,跟我认识的一个臭小子有得一比,再拿一根过来!” 先夸一句再讨要,在孙启毫看来,这叫先礼后兵。 雷厉川扯了扯嘴角,有些气馁,不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自讨没趣,于是也专心对付起手里的烤鱼。 正在另一处烤鱼的少年,闻言哦了一身,从插在地上的几根烤鱼中,挑了两根最肥美的,朝着两位老人所处的位置走了过去。 当他来到老人身旁时,犹豫了一下,然后将稍小的那一根递给了他,而另一根略显大点的则递到了雷厉川的手里。 老人嘴角有些不悦道:“你这孩子!” 将军就像是终于在死对头面前占了便宜的孩子,得意大笑道:“这小子是我的兵,你还指望他偏心你不成?” 老人就像是没听见,脸上扬起一抹狡诈笑意:“要不这样,我那十几尾鱼你也不用赔了,把这小子给我,如何?” “怎么?瞧上了?” 老人一边吃一边唔唔道:“资质不错,跟着你可惜了。” 雷厉川不悦道:“哼!跟着你就不可惜了?当初罹罪长歌十个统领哪个不是资质上乘的少年英才?如今还剩几个?不还是......”他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急忙止住不再言语。 原本高昂的头颅,惭愧下垂,有些愧疚的看向坐在对面的老伙计,见他自顾自的用苍老的手心握住一根干枝,不知在篝火里捅咕什么,时不时溅起一阵火花,他就那么沉默着,眼眸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悲凉。 意识到气氛有些尴尬,白发白须的将军假意咳嗽了两声,试图避开这个话题:“两年前,北晋的蛮子屠戮了边境的一个村庄,我率兵赶到时,全村人都死光了,这孩子是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如你所见,天赋确实不错,只是路走歪了。” “哦?”最后一句话引起了老人的兴趣。 这世间只有两条路可走,走歪了的意思,往往就只有一个,气武双修。 可就是这个‘哦?’,令将军瞳孔猛地一凝,他说那少年路走歪了,不是在介绍少年的修行之路,而是一种单纯的感慨,因为他觉得,以这位老伙计的修为眼界,一定是能看到这一点,可他给出的反映,明显是没看出来。 能看出少年的天资卓绝,却看不出他走岔了路,刹那间一个近乎荒诞的念头在雷厉川心中升起,令他感到难以置信。 “你......”只一个字,老将军就说不下去了。 “我把它托付给一个年轻人了,天赋虽不如刚才那孩子,但可比那孩子机灵不少。”说完,他嘴角一扬,补充道:“那小子烤鱼的功夫,也比这孩子强上几分。” 听他那语气,好像会烤鱼是多大的能耐一样。 老将军哀叹一声:“咱们都老了,话说回来,你也是鬼祟,要不是知道你在青州现身,我又刚好在附近,还真逮不到你。这次又打算去鬼混啊?” “缙州。” 闻言,老将军虎躯显得有些僵硬,他抬头看向布衣老人,正色道:“有眉目了?” 说的自然是偷盗军械一事,三年前武阳关的守将李崇关,将那一箱从晋军手中缴获的军械送到孙启毫府邸,就是雷厉川授意的,也知道孙启毫这三年都在暗中调查这件事,缙州可以算作是宁王的地盘,一听到老人要去缙州,只一瞬间雷厉川就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老人苦笑摇头:“还没,这些年我走遍南北流通的关隘要道,不得分毫线索,如今能想到的,就是他们走的海运。” “缙州水军都统冯孝明是那位的爪牙,的确有这个可能,而且可能性极大。”老将军颔首道。 孙启毫不置可否,咬了一口鱼肉,他心里一直有一个猜测,只是这个猜测让他倍感心寒,所以他想去亲自验证自己的想法,期冀着这一趟会老马失蹄。 雷老将军看了一眼远处那些各自扎堆烤火吃鱼的士卒,说道:“你如今这般,倒不如从这些小兔崽子里挑上十一二人随你东去,一路上护你周全,如何?” 孙启毫揶揄道:“这些都是你亲手调教出来的亲卫,你舍得?” 雷厉川不愿被这个老杂毛看不起,冷哼道:“这有何舍不得的?” “我跟你要拿剑的那个小子,你也舍得?”孙启毫挑眉道。 “可以。” 孙启毫怔了怔,这个回答有些出人意料,没想到这个为了几条鱼都跟自己争得面红耳赤,小气吧啦的老匹夫,竟答应的如此爽快。 “你别看他年轻,在沙场上也是斩了七十余晋国贼兵的,其中还有两个千夫长,你带他去,我心里也踏实,你不要我都会主动推给你。” 雷厉川神情严肃,不似在开玩笑。 可老孙头却是不耐烦的摆手骂道:“滚滚滚,你少给我来这套情真意切的把戏,才吃下肚的鱼,差点吐出来,又想讹我一份人情是不是?” “你这老杂毛,好不识抬举!今日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信不信我把你绑了,让人押你上路?”雷厉川起身,指着面前这个老不修的鼻子喝骂! 老孙头闻言,猛地站起来,一怒之下差点将吃到一半的鱼扔在地上,幸好他即是打住,没浪费那一根喷香扑鼻的烤鱼,老人安静的走向一块干净平整的大石,郑重其事地把烤鱼安放在了那里。 发现这边的动静,那一处处围坐在篝火旁的士卒,纷纷侧目,有些惊愕的看着,不知这两个上了年纪本该心平静气的老人,怎么就又吵吵起来了。 孙启毫安置好自己的烤鱼,转身回返,一边走一边撸袖子呵斥道:“别以为就只有你们武夫有胆气,老匹夫!敢不敢封闭气海与我较量一番?!” 雷厉川气的胡子直抖,怒火直冲到脸庞,气的是面红耳赤,紧咬牙关! “他娘的,我还能让你个文弱的老杂毛瞧不起咯?!来就来,今儿个非得一拳轰掉你几颗老牙,让你说不出话来!” 两个霜白老人扭打在一起,谁也没留手,一拳一脚都是卯足了力气,打到最后二人抱在一起,在地上打滚,接力似的骑在对方身上,拿拳头砸对方的脸。 士卒们看的是目瞪口呆,手里的鱼不自觉地掉到了地上,还是太年轻了,没有老孙头那份急速收敛情绪的心性,浪费了自己那份吃食,一会儿还得下水自己去捞。 那个使剑的少年也看愣了,张着嘴犹如一个痴傻的孩子。 王令后来与这位少年相识,从少年口中得知了一段往事,初闻两个站在顶峰的老人曾经大打出手,就想知道那是何种场面,少年想了想老实回答道:“我们村里的孩子打架,也是如他们那般,嗯,确实相差不大。” 听得王令汗颜,跟着老孙头一起觉得丢人。 此日,雷厉川率领自己的亲兵送别孙启毫。 老孙头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最前面,为他牵马的是雷厉川,老两口如今的模样都不大好看,鼻青脸肿,眼圈淤紫,好在二人走在前头背对众人,才不至于那么的窘迫。 送了将近十里地,孙启毫有些无奈道:“就送到此处吧,再送下去,是打算随我一同去往缙州不成?” 雷厉川撇撇嘴:“还不是怕你这个老东西半路让山匪劫了,现在这青州不怎么太平,我干脆送你出青州吧,反正也走不了太远。” 孙启毫责骂道:“你个老匹夫,何时变得这般扭捏矫情了,如今北方战事吃紧,你不已久离大营,速速归去,若是让刘平山知道了你离营不归,参你一本都是小事,倘若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晋人,后果如何你应该清楚,你就能保证自己麾下没有他刘平山的眼线?” 雷厉川闻言沉闷叹息,说道:“唉,都说人一老了就变得念旧,差点误了大事,行吧!此去路途遥远,你这一把老骨头千万不能有失,再见时请你喝酒。” “一言为定。” 望着老友扬鞭远去的身影,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忽然有一种久别重逢又再次分别的离愁。 眼看着一骑人影渐行渐远,雷厉川朗声道:“傅鸯!” “在!” 持剑少年翻身下马,牵着马匹来到他身侧,等待他的指令。 “我与你共乘一骑,咱们回营。” 他自己的爱驹被孙启毫要走了,那老不修最后还是没同意他的亲兵同行,却要走了他的坐骑,说是此行遥远,有一匹好马省时省力。 这匹马是雷厉川从三千匹不到一岁的上等马驹中亲自挑选的,细心照料了许多年,光是培育就花费了他不少俸禄,虽然心里舍不得,但雷厉川还是一口答应了,只不过他们一路疾驰而来,并没有携带多余的马匹,只能两人共骑一匹马,好在战马彪悍,而叫做傅鸯的少年身材不比成人,二人同骑并不困难。 少年一脸惶恐,忙不迭的说道:“大帅不可,您一人骑乘便是,我随队徒步奔跑即可,不会掉队的。” 雷厉川此时已经跨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瞪了他一眼:“从这儿跑到军营?你是想跑死在路上吗!这是军令,赶紧给我爬上来,不然回去我罚你八十军棍。” 说完,他伸出宽厚的大手,就要拉少年上来。 却不料少年脸上不见任何表情,目光却极其坚定的抱拳说道:“愿领军棍!” 雷厉川像是被气到了,刚送走个老的,现在小的也跟自己抬杠,顿时有些恼怒。 周围士卒一副看热闹的眼神,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雷厉川冷哼道:“那你就跟在后边吧,要是掉队耽误了我们返营的速度,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少年不语,坚毅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他绝不会拖累队伍行进的态度。 士卒们纷纷向少年投来欣赏和敬佩的目光,这个少年自打被编入他们这支亲兵卫队后,从来没叫过苦,如今早已褪去了稚嫩,不管是操练还是杀敌,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狠劲。 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几十骑军马扬尘向西,四周山峰林立,需要往西奔袭十五里,才能见到通往北方的道路。 策马疾驰了一段距离后,雷厉川回看了一眼后方,那个倔强少年紧跟在他们身后奔跑,如果只是这点路程的话,即便甲胄在身对于他而言也并不吃力,但接下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即便是六品武夫也会吃不消,雷厉川轻叹摇头。 此时,他忽然想起昨夜孙启毫提到的那个年轻人。 两个老头儿在那场不顾脸面的扭打过后,竟能继续若无其事的坐在一起闲聊,他已经知晓老友身上发生的变故,只是好奇他口中的那个年轻人是谁,值得他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孙启毫当时被问得有些失了神,似乎在回忆过往,许久之后才轻笑着说了句:“他叫王令,是个有趣的人。” 同样的回答,他对曹庸说过,对那个失意后将自己流放的义子也说过,却都没是如何有趣的一个人。 雷厉川心中暗自记下了此事,内心开始有了自己的盘算。 另一个方向,孙启毫骑在马背上,拍了拍这匹被雷厉川珍爱的良驹,喃喃笑道:“老匹夫,我也不算白占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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