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棘手的事情也很多。”苏正杨忽然正色道,“苏家表面看似平静如水,和和美美,其实……”他停下脚步,忽然沉默了。
他眼睛眺望着远方,目光好似透着无限凄楚:“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一路走来并不顺遂,很小的时候娘就过世了,如今的苏娘子原先是苏家的小妾,在我娘过世后被我爹扶正。她,简直极尽笑里藏刀之能事,在我爹面前扮温柔贤惠的主母,转身对我却是另一张面目。我小的时候,常会顶撞她,所以很是被她折磨了几年。那年冬天,就因为我贪玩,把她养在温室里的金鱼喂撑死了,她便趁我爹不在,要给我立规矩,让我知道什么是孝道,居然在数九寒天,把我的冬衣脱去,让我学王祥“卧冰求鲤”,直到我冻得昏厥过去才罢休。”
想不到竟是这样。梁宜然想到那日苏正杨在龙涎潭的样子,想是这段阴暗的经历所致,就算他放荡不羁,无所畏惧,但在他的内心身处,也有脆弱的地方,小时候的阴影,一直伴随到现在。梁宜然隐隐约约还记得,在她三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苏正杨,他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一副对谁都不搭理的样子,想是那时候他便遭了不少苦,才对外界如此防备。
苏正杨负手往前走了两步,继续说道:“在来谷中之前,我父亲一直在京城做生意,与我母亲也是一对亲密无间、恩爱非常的伉俪,我爹对我娘特别好,曾经许诺过绝不纳妾,可自从遇到了她……”苏正杨握紧了拳头,压抑住内心巨大的痛苦,喃喃说道:“我爹就像变了一个人,他的全身心,都放在她身上,对我娘渐渐疏远,只留给娘一个正室的空名。我娘生前身体一向很好,从来没有生过大病,可自从我爹纳妾,她便积郁成疾,终至一病不起,二姨娘仗着我爹的宠爱,百般挑衅闹事,害我娘抑郁而终。最让我寒心的是,我爹在他的结发妻子去世之后没多久,就迫不及待地把新人扶正。这虽为内宅之事,但多多少少还是传了出去,风言风语太多,对他的生意也造成了影响,连他的生意伙伴也不耻这种行为,他迫不得已,只得离开京城回到竣州老家,谷中人不知晓我爹之前的事,倒把他与二姨娘看成一对恩爱夫妻。”
他顿了顿,不愿意再回忆过去的痛苦,又缓缓说道:“来到谷中,我遇到了钱先生,他告诉我,在我力孤势弱的时候,万事当忍耐,还让我收起自己的性子,面上要对二姨娘恭敬有加,还要做出一副富家子弟的放浪样子,让她知道我成不了气候,以打消她的戒心。”
梁宜然叹息说:“想不到你竟受过这么多苦,好在你已经长大成人。苏员外最近不是常提要分你一份家业让你独立出来吗,你日后也不必受苏娘子牵制了。”
苏正杨苦笑:“我少时忍耐,是为了平安活下去,如今我韬光养晦,却并非为了家业,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查清另一件事情。我爹信任二姨娘,家里的生意也让她参与,而她自己另设一套账,不经过铺里,赵管事曾无意间看过她账目,发现不少问题,虽然账面上都做平了,但瞒不过赵管事的火眼金睛。”
“你怀疑是苏娘子把账上的银子占为私有?那你只要把账本交给苏员外,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苏正杨摇头道:“如果我爹信我的,我小时候也不会受那么多苦。在他的心里,他这位娘子可是既贤良淑德又聪明能干。我爹对她,简直不是用偏心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别说区区一本账簿,就算是当场抓住了她转移钱财,我爹也会袒护她的。”
梁宜然说:“看来你父亲,对你继母是用情至深啊。”
“呵呵,用情至深……他简直是昏聩。”苏正杨背对着宜然,梁宜然依旧能感觉到苏正杨语气里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