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面色依旧如常,却始终未曾有半点波澜泛起,半晌缓缓言道:“好,辛苦诸位了。”
“报!麒麟号船长宗预将军已攻破宜都,孙桓架不住连夜炮石砸城,携本部人马逾山越险,于石门山立寨,固守待援。”
李显淡淡道:“瓮中之鳖而已,告诉宗预将军,大军进城之后,不得骚扰百姓,不得接受百姓赠物,如有犯者,立斩!让他休息片刻,明日上午,立即从城外港口出发,前往瞿塘峡战场,带上吴军的乐队。”
“是!”
江南的秋日属实是燥热异常,似乎根本感觉不到江风,李显于出了郡守府,来到城头之上,松了松领口,勉强想让本就不多的凉意吹进铠甲内里。
“汉兴,那日本将杀至城下,便让一士卒去假冒吴军信使,告知宜都求援,诱得那谢旌带兵出城,而我帅白耳兵于半路伏击,再以与将军同样的方法赚开了夷陵城门,这才.....”原本没话找话的陈到,却看见李显伸出来打住的手势,当即也是收起了话头。
“师叔,汉兴做的对吗?”李显似乎有些突兀的问道。
“都督为何作此想?”陈到有些疑惑,转而却看向遭受完兵荒马乱的夷陵城内,市集之上也只有稀少的人烟,更多的却是巡防的甲士。
李显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作此想法,而是这眼前真真切切的触动到了我,现在全琮已然被四面合围,而他却全然不知,一旦溃亡,死伤完全不下于夷陵,到时候这所谓的江南鱼米之乡,真的还会有之前那翻景象吗?”
陈到闻言,拱手道:“都督此言,末将不敢苟同,难道当年这夷陵城外的尸山血海不是都督亲眼所见吗?难道当年先帝与关张二将的仇就这样能够揭过去吗?难道都督就忘了出征前丞相克复中原的宏愿吗?”
李显闻言,也是半晌默然,即便他知道,如果将这全琮的号称十万实际只有七万的吴军全部围歼在这瞿塘峡和永安城下,也只是再将这层原本就化解不开的仇恨再添上一层新伤,而最终承担起这些伤痛,最最直接的就是最为底层的老百姓,想到此处却不想言语,只是沉默相对。
“汉兴,断不可作此想法,那日东吴白衣渡江,攻合肥不成,反而暗害盟友,鸡鸣狗盗之辈而已,也是时候该报这个仇了!”陈到再次拱手言道。
终于李显按捺不住了,厉声问道:“那关城下这些老百姓何事?他们做错了什么?!偷袭荆州的是他们吗?!还是说在夷陵纵火的使他们?他们只是想活下去,他们有错吗?!”
陈到被这李显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给结结实实的噎到脖子里了,那种不快之感,不是常人所能感受到的。
“汉....汉兴.....你.....”陈到还欲言语,却实实在在地找不到话头了。
却再看见李显面色仍然波澜不惊,只是言道:“师叔与傅佥、宗预三人此战建立奇功,若是我军能在瞿塘峡聚歼吴军,具有封侯之赏。”
“师叔走吧,本将只是感慨一番罢了,还请师叔不要挂怀。”李显作势拱手赔礼,却被陈到堪堪扶住,再看去陈到已经热泪盈眶。
“汉兴!你知道我为什么追随先帝吗?”
李显摇了摇头,言道:“不知。”
“因为只有先帝,说过自古江山社稷以人为本的话,本将也始终想坚持先帝恢复汉室的宏愿。”陈到言道。
李显问道:“那和这又有什么关系?”
“你可知当日我军兵败当阳,为何新野百姓扶老携幼相随,不离不弃?你当真以为是军师烧了他们的房子?是他们自愿跟随的先帝奔走江南的,因为先帝在新野的时候,他们才看到了什么是政通人和,什么是昔日大汉的繁荣景象,先帝想恢复的又岂止是大汉朝廷的名号,而是恢复我强汉之盛景,所以我们愿意为先帝拼死一搏,即便,先帝是这无尽长夜里那盏微弱的光芒,那便是我陈到的指路明灯,更是千千万万在这乱世苦海当中挣扎求存的百姓的指路明灯!眼前之景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中兴大汉,就不会再有这颠沛流离的景象。”
李显听闻,怔怔地有些出神,陈到说的话倒真是振聋发聩一般,在这漫长的封建制度长河之中,这样以人为本的言论,如同地动山摇一般,但能将他当成穷极一生的信念,即便无数次的失败无数次的爬起,也在所不惜,确实令人为之动容。
李显缓了缓气,看着热泪盈眶的陈到,点了点头:“师叔放心!今日汉兴就给将军交个底。”
陈到也是一怔,不知道这李显又要干什么。
却见李显,缓缓走到夷陵城城头之上,以手指着东南方向:“师叔,昔日陆逊不是向孙权保证,有他在,这夷陵绝不可能破吗?今日我李显便以同样的话回敬给这江东碧眼儿!有本将在的夷陵!绝不是他孙权与陆逊倾举国之力能够撼动的!”
陈到赶紧言道:“若是陆逊杀来.....”
“那就让他来!告诉他,本将等他十年了!就在此城此地!”李显的铠甲在秋阳的照射之下泛出阵阵金光,而夷陵城外的落叶,也随着骤然而起的秋风开始渐渐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