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园自然是要向北的。
所以他看了许久,在溪边蹲了下来,鞠着水洗着脸。
在溪流的另一面,再过去一里路,便是无数夜色里向着北方而去的青甲。
在夜色时分走在青山脚下的无数青甲,就像是流动的低矮的草地一般。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北园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白荷与北台。
“我们该走了,父亲。”北台看着溪边洗着脸的北园,轻声说道。
北园擦着脸,没有发表任何感想,只是静静地说道:“好。”
而后站起身来,看着另一面夜空之下的万千青甲,开始抬腿踩着溪岸的青草,向着北方而去。
一瘸一拐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笨重。
北台也是一瘸一拐地走着。
但是却要显得意气风发许多。
或许是因为年少的缘故。
白荷安安静静地叠手上前,跟在了二人身后。
......
当那些或多或少带了些伤的二十万大军还在绕过凤栖岭向着南衣城而来的时候,南衣城依旧安静地处在一片战后的夜色里。
南岛背着桃花剑,像个无所事事的游民一般,散漫地走在夜色长街上。
偶尔有人从一旁匆匆路过的时候,看着南岛,也看着南岛身后的剑。
而后神色古怪地走了过去。
或许是在想着,怎么会有这么清闲的剑修?
南岛并不知道他们会想些什么。
哪怕知道了,也只会想着,能够结束这场战争的,又不是我,不是么?
在南衣城街头闲逛了许久,南岛抬头越过那些夜色下沉寂的檐翘,看向南方的城头之上。
那里同样安安静静,依旧没有打起来的迹象。
南岛静静地看了很久,而后低下头来,紧握着手中的伞,向着悬薜院而去。
草为萤或许依旧在静思湖坐着发呆或者钓鱼。
但南岛没有去看。
云胡不知便在藏书馆外的竹林小道上,手里握着一本书,抬头看着星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南岛虽然已经很尽力轻柔地踩着地面了,但是那种踩着竹叶的窸窣声还是惊醒了云胡不知。
这个人间颇有名气的青年书生转头看向这边,待到看见南岛的时候还颇有些惊讶,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却又闭上了嘴,看着南岛点着头笑了笑。
南岛撑着伞走了过去,行了一礼,在一旁的竹椅上坐下,看着云胡不知说道:“先生似乎有些疑问。”
云胡不知想了想,说道:“确实有一些,只不过不知道该不该说。”
南岛估摸着应该与自己有关,说道:“先生请讲。”
云胡不知说道:“我先前一直以为你去城头之上了。”
只是这样一句简短的话。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先生觉得我应该去?”
云胡不知笑了笑,说道:“没有,只是因为最近没有看见你,所以下意识的以为你是随那些剑宗弟子一起去了,突然看见,却也有些惊讶而已。”
南岛沉默地看着云胡不知,说道:“惊讶我其实是个贪生怕死的少年?”
云胡不知合上了书卷,轻声说道:“那倒没有,只是......”
南岛抬头看着夜色,***静的笑着,说道:“我当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少年。先生肯定还记得当初在小竹园外的那一幕。”
云胡不知当然记得。
那时少年在竹林小道上哭得乱七八糟。
“那自然是不一样的。”云胡不知叹息了一声说道。
南岛目光停留在伞沿之上,轻声说道:“是一样。”
云胡不知叹息了一声,看着身旁的这个少年,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挑起这个话题。
南岛只是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伞,缓缓说着:“你看我从来没有主动松开过这柄伞,云胡先生或许不知道这伞下的故事,但是只要我依旧紧紧的握着伞,那我依旧是怕死的。”
南岛说着站了起来,撑着伞向着前方洒满了落叶的小道走去。
“便是这样的。”
少年的声音在夜色里静静的传来。
有些清冷。
大概是在模仿着某个白裙女子?
云胡不知不知道。
但他确实也没有想要嘲笑或者斥责少年的意思。
只是在想着那种下意识的误会,想要说出来而已。
只是他并不知道。
少年自从那次离开了南衣城头之后,便一直在想着这些事情。
所以云胡不知的这番话,却是很精准的触动少年的内心的一些纠结之处。
没有人不想肆意而骄傲的活着。
但有些故事不允许。
所以少年撑着伞,孤独的上了听风台。
陈鹤依旧抱着传记靠在台边护栏上,安安静静的睡着。
南岛觉得陈鹤这样真的很好,只是他不知道,在陈鹤这里,也发生过一些让人难过的故事。
人人当然不会知心到底。
各有故事。
当做闲话说起的时候,便是闲话。
未曾说起的时候,便是藏在心里的忧愁。
于是南岛放下剑,一梦去了天上镇。
镇子里依旧万般宁静闲适。
南岛背着剑撑着伞穿过了镇子,穿过了花海,来到了那处大湖边。
有一个草为萤正在树下坐着,喝着酒看着大湖山崖,颇为悠闲的模样。
“原来你也在这里躲着。”
南岛走了过去,在青裳少年身旁坐了下来。
草为萤转头看了一眼南岛,轻声笑着说道:“我本来就是这梦里小镇的人,在这里面待着,向来都是应该的事情。”
南岛沉默了少许,叹息了一声,说道:“所以来躲着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草为萤喝着酒,说道:“那倒没有。”
南岛听到了一阵鼾声,转头看向自己先前蹚过的那片花海,才发现在某个并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有个年轻人正拿书遮着脸,在一片花香宁静中呼呼大睡。
陈鹤。
南岛默然无语,也没有去干把他叫醒这种看起来有些缺德的事情。
只是盯着大湖。
草为萤把酒葫芦递了过来,南岛也没推辞,接过来就是屯屯屯的喝着。
草为萤便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面躲着?”
南岛把酒葫芦放在腿边,也没有还给草为萤的意思,只是静静的看着湖水,等待着那种酒水中的醉意上头。
“因为在外面待着,有人会说我贪生怕死。”
草为萤笑呵呵的转过头,看着云崖大湖,缓缓说道:“那你觉得你是吗?”
南岛看着湖水说道:“这才是最麻烦的。”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
“哈哈哈哈。”
草为萤很是放肆的笑着。
南岛转过头,看着草为萤说道:“你笑什么?”
草为萤一面笑着一面摇着头,说道:“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不去试一试?”
南岛握着酒葫芦,沉默了许久,叹息一声说道:“好吧,那我是的。”
草为萤看着拿起酒葫芦开始猛喝着酒的少年,缓缓说道:“那你为什么是的?”
南岛喝了一大口酒才停了下来,低下头小声的咳嗽着,而后回头看向小镇许久,转回头看着草为萤说道:“我可以在这里放下我的伞吗?”
草为萤很是诚恳的说道:“不可以。”
南岛轻声说道:“所以我是的。”
草为萤拍了拍南岛的肩膀,说道:“所以你最好还是要贪生怕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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